♣ 王 剑

北宋初年，在四川眉山的一处庭院里，一个中年人领着两个孩子在玩耍。中年人看看身边的马车，又看看自己的孩子，心想：就给大儿子起名叫轼吧，“轼”作为车前的装饰，似乎没多大作用，但少了它又总让人觉得不完整。二儿子就叫辙吧，虽然车辙无功，但一旦出了祸事，车辙也不会受到牵连。

这个中年人就是苏洵。大器晚成的他做梦也没想到，仅仅十多年后，他的两个儿子就成为北宋政坛上的双子星。

嘉祐二年（1057年），苏洵带着苏轼、苏辙两兄弟自川陕赴京城汴梁参加科考。结果年仅20岁的苏轼与19岁的苏辙同时登榜，名震京师。宋仁宗看完他们的试卷，惊喜地说：“吾今又为吾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矣！”自此，苏轼、苏辙兄弟俩同殿称臣，诗文唱和不断，在中原大地上留下了很多佳话。

嘉祐六年（1061年），苏轼出任陕西凤翔签判，苏辙则留在京城侍父。这是兄弟二人的第一次分别。苏辙送兄赴任，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离京城140里的郑州西门外。苏轼在马上赋诗一首送给弟弟：“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亦知人生要有别，但恐岁月去飘忽。寒灯相对记畴昔，夜雨何时听萧瑟”，道出了依依惜别之意。

苏辙回到汴京后，情犹未已，也作诗一首，差人送给哥哥：“相携话别郑原上，共道长途怕雪泥。归骑还寻大梁陌，行人已度古崤西。曾为县吏民知否？旧宿僧房壁共题。遥想独游佳味少，无方骓马但鸣嘶。”原来，二人当初赴京应试时曾路经河南渑池，同住县中僧舍，结识老和尚奉闲，并一同题诗于壁上。而今，苏轼西行赴任恰好再次抵达渑池，收到弟弟苏辙的赠诗，心有所动，立即和诗一首：“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壁坏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苏轼用“雪泥鸿爪”比喻往事之印痕，写出了人生变化的无常，其新奇的想象不禁令人拍案叫绝。

苏轼与苏辙从小手足情深，这在川中是出了名的。到了中原之后，二人聚少离多，兄弟情谊愈加深厚。苏轼曾有诗云：“我生二十无朋俦，当时四海一子由”。翻开苏轼的诗集，可以看到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就是“子由”。仅以“子由”为题目的诗，就有示子由、答子由、次韵子由、怀子由、寄子由、别子由、迎子由、和子由等，足足超过了100首。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遭遇乌台诗案，处境险恶，随时面临杀身之祸。案发之时，远在湖州的苏轼毫不知情，而正在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做签判的苏辙，赶紧派仆人骑快马飞奔湖州报信。数日后，苏轼被押解到汴京，当天深夜就下了大狱。面对飞天横祸，苏辙没有退缩。他先是托京城友人打探案情，然后向宋神宗呈上《为兄轼下狱上书》，请求朝廷削去自身官职来替兄赎罪。其急切之意，令人动容；兄弟情深，有目共睹。

苏轼在京城狱中以为命不久矣，悲痛之下给弟弟苏辙写下了绝笔诗：“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应该说，这是一曲在中原大地上盘旋低回的悲歌，寄予了苏轼来生的约定和希望。

这次风波，因为各方友人的协力营救，最终以苏轼被贬黄州、苏辙被贬筠州画上了句号。

绍圣元年（1094年），苏辙出任汝州知州。其间，苏轼因筹措远赴云州路费之事，专程从定州到汝州与苏辙会面。兄弟相见，欢喜自在茶酒之中。苏辙带哥哥浏览了汝州温泉和刚刚修葺一新的龙兴寺，苏轼欣然提笔，写下《温泉七记》和《子由龙兴寺吴画壁》一诗，其中“他年吊古知有人，姓名聊记东坡弟”两句，最为有名。最后，二人站在汝州郏城小峨眉山的山巅，北望嵩岳逶迤，南瞰汝水如带，脚下“峰峦绵亘，状如列眉”，酷似家乡的峨眉山。年近六旬的苏轼感慨丛生，脱口说道：“将来致仕，便来此隐居，尽享受林泉之乐。”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苏轼在北归途中病逝于常州。临终之时，给定居颍川（河南许昌）的弟弟苏辙留下遗嘱：“葬我嵩山下，子为我铭。”次年，苏辙按照兄长的遗愿将其安葬在嵩山之下的小峨眉山（今河南郏县），并在墓志铭中写道：“我初从公，赖以有知。抚我则兄，诲我则师。”《宋史》这样评价苏氏兄弟的情谊：“辙与兄进退出处，无不相同，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

苏轼病逝后，苏辙茶饭不思，神情恍惚。有天晚上，苏辙在灯下整理哥哥在海南的诗篇，偶然看到其和陶渊明《归去来辞》的旧作，禁不住凄然泪下：归去来兮，世无斯人，吾谁与游？

政和二年（1112），苏辙病逝，子女遵从他的愿望，将其葬在苏轼的墓旁。这对历尽劫波的兄弟，北宋政坛和文坛上的双子星，终于在中原大地实现了“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的约定，彼此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