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崎岖小路难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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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岖小路难忘怀

♣ 刘传俊

一连数日,晚饭后我都会搬一把椅子,坐在老家的平房顶上,欣赏冉冉升起的月亮。皎洁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洒在院子周围的茂林修竹上。整个村庄没有一声犬吠,也听不到脚步声,偶尔看见一两户人家的窗户透着灯光,如同夜的眼睛。仰视无垠天空,月亮不知疲倦地在澄澈蔚蓝里走着自己的路。

我所走过的路呢?在这宁静的夜晚,脑子里一遍遍地过滤着。求学的路、回家的路、从教的路、做新闻记者的路,陆路、水路、天空的路……千回百转,回想起来,都觉茫然。然而,去外婆家的路却如金镂石刻般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第一次去外婆家,是我刚满十个月的那个冬季。那天,天空下着水化雪,母亲将我紧紧揽在怀里,坐了母亲娘家来接的牛车赶往离我家五十余里的外婆家去,因我的外爷去世了。

记事去外婆家,是我七八岁时。母亲每年至少两次带我去看望双目失明的外婆。有时冒着酷暑,有时迎着寒风。当时没有交通工具,全凭两条腿两只脚。这五十余里地根本没有正路,大多是崎岖不平的路。我们清早起床,直到半下午才能到达。一年夏天,母亲又领着我去看望外婆。途遇大雨,河水猛涨,路过一个叫龚河村的村庄时,村前的河水浑浊湍急,几乎与河床持平,母亲就拉着我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蹚水渡到河的对岸。事后母亲不止一次心有余悸地说,生怕河水把我冲走。

舅母去世得早,唯一的表哥在远方工作,外婆和舅舅在穷乡僻壤艰难度日。基于家境,母亲年复一年不辞劳苦地带我到外婆家去。次数多了,所经过的近二十个村庄,我都能如数家珍一个不落地说出来。

外婆生活的丁沟村,坐北朝南,依山坡而就,错落有致地居住着不足三十户人家。这里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亲如一家。丁沟村东头李姓人家的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榆树,树上搭有一个鸟窝,是村庄最耀眼的标志。每当去外婆家看到榆树梢头时,我就知道快要见到外婆了。

丁沟村前有一道弯,流水长年不断,人们就将其开垦为稻田,给这个村庄带来了灵气。放秋假时,我曾到过外婆家小住。稻田里的水稻长势旺盛,稻穗上正养着密密麻麻的碎花花,稻子的清香和花粉的甜香阵阵扑鼻。稻田里流水淙淙,成群的鸭子在其中觅食嬉戏,蛙声此起彼伏,好一个“薄暮蛙声连晓闹,今年田稻十分秋”的秀美山村景象。稻田两岸种植着桃树杏树,我曾爬上树杈去摘果子。尖尖的桃子嘴上,点染着粉红色,桃身白中泛着红晕,咬一口满嘴流蜜,一直能流到心里。我想象着,春天里,这些杏树桃树的花儿,定然是一树一树地盛开着、绽放着、燃烧着、蓬勃着,出神入化地映照着稻田和村庄。

尽管那里有风景吸引着我,如同我到山坡上拾柴、割草的小伙伴盼着我,但每当去外婆家时,我心里都会发怵:路太远,吃中午饭时,还得在路上奔波。那时贫穷,靠工分吃饭,庄稼靠望天收,好在我们那地方比外婆家乡的地头宽一点,也算比外婆家多见了粮食。没啥好东西给外婆拿,妈妈就蒸几个菜包、糖包,用竹篮子挎上。大多都是妈妈挎,我也偶尔替妈妈挎一截路。建营村前有一条沙河,紧挨着的是安皋镇。走到建营村已走过四十来里路,力气基本消耗殆尽。我们在沙河里洗一洗,稍事休息,再振作精神赶路。安皋镇古色古香,木扇油漆门窗,街道可谓繁华,可妈妈无心驻足。安皋镇距外婆家还有12里路,这一段更为难行,基本上是一路上坡。我不时问妈妈,还有多远,妈妈对我说,翻过一面坡就到了。可翻过了一面坡,还没有到呀!妈妈又会告诉我,快了快了,看见一个白沙嘴就到了……就这样一面坡一个白沙嘴交替变换着。其实,妈妈在鼓励我的同时,也是拖着沉重的步履丈量脚下崎岖的小路。当我大老远看见丁沟村东头那棵大榆树时,兴奋不已。

进了家,本该歇歇脚喘喘气了,可妈妈一和外婆拉呱过家常,便拿起外婆的换洗衣服、粗布床单,再带些诸如锅盖之类的物什,就到离丁沟村不远的下庄村一小潭边洗洗涮涮。妈妈那洗衣物的动作和那棒槌的捣衣声,多少年后的今天,我还时时忆起。

那年的一个早晨,我舅舅因病突然去世,外婆一人在家哭天抹泪,邻里听到哭声才走进家门。这日子往后还咋过呀?妈妈三姊妹商量,让居住在深山区的五姨举家搬回外婆家,照顾外婆的生活起居。

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十多岁的我,就能带着妈妈的心愿看望外婆了。无论夏天或秋天,我一道洼、一个冈、一条河、一面坡地奔走在通往外婆家的路上。后来,我学会了骑自行车,生产队里分了麦子、蔬菜、西瓜等,就骑上自行车给外婆送去。有时回来,还将外婆该拆洗的棉衣带到我家,由妈妈拆洗做好,我再送回去。在这条路上行走,饿了,我会掏出妈妈让我带的馍馍啃几口充饥;渴了,路过村庄讨口水喝。妈妈的耳濡目染,在这条路上,我学会了坚韧,学会了自信,学会了如何克服困难。

我高中毕业后又去看望外婆。三天后,当告别外婆,走出半人来高的土墙院落时,却听到了外婆撼天动地的哭声。不谙世故的我,头也不回地穿过稻田走了。到家向母亲说起这事,母亲责怪我为啥不折回头安慰外婆或再住两天。不料想,这竟是与外婆最后一次见面。翌年春,外婆与世长辞。我小时候每当见了外婆,她都会把我叫到跟前,用手摸摸我的肩。当听她说我又长高了的时候,真有一种自豪和幸福感。外婆去世后,五姨一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丁沟村,搬迁到另一个地方生活。我父亲曾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往后这条路算断了!

外婆离开我们四十余年了,可我始终没有忘掉那条路。

一天早晨,鬼使神差,我一起床出了村庄便往西走,足足走了十里地。这十里地的村庄田埂地块水塘,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因我幼年及青少年时多次经过这里去外婆家。

站在一高冈上再次向西眺望,奇特的联想蹦跳进脑际:太阳走自己的路,光照万事万物;月亮走自己的路,将光洁洒满人间;去外婆家的路,母亲将孝爱之心传递给了我,成为我生命历程中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

何时,我再徒步完整地走一趟去外婆家的路,感悟那杂陈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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