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殷雪林

如果说，春天是以五彩缤纷的色彩令人着迷，那么夏日就以千姿百态的声音使人陶醉。

夏天是一个躁动的季节，也是一个喧嚷的季节。一到夏天，世界被声音淹没，每天各种声音萦绕我的耳边，摇曳着我的心灵，我被一些声音迷醉，我说的不是嘈杂的市声人声，而是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

“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当百花落尽，绿树不觉成荫之际，在成片成片快要成熟的油菜籽和麦田上空，就传来了布谷鸟“布谷、布谷”悠扬的叫声，一个光亮如新、热情似火的夏季被布谷鸟悄然衔来。夏季是植物生长最为旺盛的季节，也是鸟儿们最为活跃欢腾的时候，鸟儿们纷纷大展歌喉，各种悦耳动听的鸟声在空中飘荡交织，鸟声是夏日里最曼妙的清音。每天清晨时分天麻麻亮，我家檐头上的麻雀就叽叽喳喳把我吵醒。等到我起床打开窗子，一阵阵凉风又吹来白头鹎啁啁啾啾的歌唱。院中那棵老石榴树，初夏正绿意盈盈，那绿色的枝条要不是窗框的阻隔都能伸进屋来。五六月份，当满树的石榴花开得红红似火的时候，常常吸引一些鸟儿不断飞来，它们三五结伴，在枝头上高兴地蹦来跳去，不时撒下一串美妙的音符，尤其白头鹎、蜡嘴和一些不知名的山雀等小型鸟类最为常见，那灵动的画面、婉转动听的歌声，让我想起一句清丽的古诗：“淡霭轻颸入夏初，一窗新绿鸟相呼。”

城里的鸟儿还是有限的，常见的种类也屈指可数，这不免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夏天，在乡下姥姥家，那里的鸟儿不光种类多数量也多，一天到晚鸟声不绝盈耳，可以说是鸟儿的天堂。姥姥家的村子远离市声和喧嚣，一条悠悠的小河从它身旁静静流过，村里绿树环绕，村外稻田一望无际，守着一方天地的纯朴天然状态，最适合鸟儿繁衍生息。村中树多，树多鸟儿自然也多，各种鸟儿穿梭其间。姥姥家门前一棵蓊蓊郁郁的大槐树，喜鹊最喜在高大的树上安家落户，每天清晨天还没有亮，喜鹊起得最早，一阵阵喳喳的叫声为人们送去早晨的第一声问候。当你还尚未完全醒来时，又飘来黑卷尾“吃杯茶、吃杯茶”的叫声，好像在催促家人快快起床烧锅做饭。早晨的雾霭还没在树丛和竹林间散尽，又传来斑鸠的咕咕歌唱，接着八哥、百舌、灰喜鹊、伯劳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鸟儿陆续亮起嗓来，鸟儿天生具有一副好嗓子，早晨的空气又特别清爽，它们的歌声像被露水濯洗过一样纯净，尤显清澈嘹亮，不仅抚慰了农人的心，也提示农人早早起床劳作不要耽误农事。到了傍晚，鸟儿归巢，投身到树丛、竹林，照例又是一阵阵的喧哗，直到夜幕低垂，鸟儿才收拢歌喉归于宁静，和着沉沉的夜色，一起伴着乡野、村庄、农人入梦。

等到六七月，家乡进入梅雨季节，震耳欲聋的雷声一下子响亮起来。雷声、风声、雨声是夏日里最习以为常的声音。“猛风飘电黑云生，霎霎高林簇雨声。”此时，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烈日当空，忽然一阵狂风刮来一片乌云，眨眼，地上飞沙走石，树摆枝摇，天上乌云翻滚，雷声殷殷。陡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只听咔嚓一声，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滚落，天空仿佛一下子被劈开了一道口子，顷刻白亮亮的雨点哗啦啦倾泻而下。夏天的雨总让人猝不及防，过去没地方听天气预报，田地里劳作的农民通常来不及躲藏，他们也不愿躲藏，雨来得正好，干脆任那一身的汗流浃背被凉丝丝的雨水冲刷得舒舒服服痛痛快快。放牛娃最是机警，雨一来，赶忙跑到附近的树下躲避。

记得小时候夏日雨来，我也特爱跑向大树下躲雨，一来可以逃避屋里的闷热，二来也被雨打树叶的声音所吸引，刷啦啦、刷啦啦，听着舒服极了，也很有节奏感，像雨丝们快乐的歌唱，又像是急促的步伐。听大人说雨是有脚的，我想雨如果有脚的话，那雨打树叶的声音就是雨走过的脚步吧？还有雨打屋瓦声，雨打窗棂声，雨打池塘声，当然雨打荷叶声，这些应该都是雨的脚步。它们匆匆的样子像是在赶路呢，是否赶往最需要它们的地方？说到雨打荷叶，童年的我最喜爱听雨打荷叶声。或急或骤、或密或稠的雨点打在荷叶上，发出砰砰啪啪的脆响，那种声音超凡脱俗，犹如老天演奏一曲繁管急弦雨打荷叶曲。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雨水量却很大，遇到多日的连雨天，小河翻涌，堰渠、池塘也被灌得满满当当直往外漫水，田沟到处就会响起汩汩或哗哗的流水声。这时就是捉鱼的大好时机，无论是徒手或简单的渔具都会有所收获，捉到鱼时，那欢喜的童乐就会尽情绽放在无边的田野里。

雨水将乡村冲刷得清清爽爽洁洁净净，庄稼树木也滋润得绿油油生机盎然，还带来了难得的清凉，雨霁后，夜晚谷场上乘凉是最快意的事。一钩弯月，几点星星，大人孩子扛上竹椅、长凳、凉席纷纷踅摸来。夜风习习，稻香阵阵，大人们高兴议论着天气农事，都说这雨下得真好，自家的田地再不缺水，庄稼都喝得又饱又足。小孩子们则不关心这些，缠着大人们讲故事，于是总也听不腻的神仙传说或鬼怪故事再次在谷场上上演，小孩子们聚精会神听得津津有味，乐而忘返，四周青草池塘、碧绿稻田深处蛙声鼎沸。

说到夏声，不得不说知了，夏天最不能缺少知了，缺少知了的叫声，世界显得空空荡荡，就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天气越是炎热，知了的叫声越是高亢激昂，尤其午后热浪滚滚的时刻，无数知了扯着嗓门声嘶力竭鸣叫开来，尖细的声音犹如根根看不见的丝线，纵横交错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天地裹住，又好像是在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合唱音乐会，把夏天推举得如火如荼、高潮迭起。

白天是知了的天下，夜晚就是鸣虫的世界。当夜色将乡村涂抹得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叽叽、咕咕、吱吱，各种鸣虫开唱。吃过晚饭，借着星光拿着手电筒，循着房前屋后的墙根、砖石堆，或者门前稻草垛、柴堆下寻觅，总能发现振翅吟唱的身影。我最喜欢纺织娘的叫声，夏日里，乡村的夜色静悄悄，白天的暑气渐渐消散，晚风也适时地吹来丝丝清凉，这时树上、草丛、菜园、瓜田、红薯垄、芝麻地就会飘来纺织娘扎织扎织清脆的歌声，这些地方，也常常留下我们孩童的影踪。捉住后，就央求舅舅用高粱秆或竹篾编一只小小的笼子，放上红薯叶或南瓜花，夜色如水的晚上，将笼子挂在蚊帐上或是窗外的丝瓜架下，纺织娘那优美动听的歌声就会流淌在小院的角角落落，也每每走进我的梦乡，歌声也为乡村小院的宁静夜色镀上一层金色光环。

夏声，又怎能少了各种作物的生长之声呢？寂静的清晨，来到田野之中，摒去杂念，贴近土地，用心聆听，那高粱拔节的声音，稻谷抽穂的声音，西瓜喝水的声音，红薯土壤里伸展根须的声音，芝麻打开花叶的声音……这些朴朴素素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声，就会窸窸窣窣一股脑儿地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