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晓静

《德化风云》是一部命题之作，但其创作仍持守对于文学事业的憧憬与信仰，体现出博大而深广的家国意识、故土情怀和人文理想。

文学作品的厚度、宽度和深度与作家的心灵、人格密切相关。程韬光一直以圣贤为书写对象，他的代表作《太白醉剑》《诗圣杜甫》《长安居易》《碧霄一鹤——刘禹锡》以及《医圣张仲景》等，是其与圣贤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他高度认可甚至痴迷于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圣贤人格，这就决定了其创作具有严肃的创作动机与主题规划。《德化风云》既是这种艺术自觉的延续，又在一定程度上取得明显突破，以更大的时空范围和更具现代性的思想，表达关于民族与国家、历史与文化的思考。

《德化风云》以1840年鸦片战争为开端，时间线索贯穿复杂多变的晚清至民国，从清朝灭亡、民国初立、军阀混战，再到抗战爆发、国共合作、革命战争，最后归结于郑州全面解放。中国社会的大变革和大转型，为置身其中的人物提供了立体化的时空舞台，也显示出作家对写作视野和创作模式进行自我超越的努力。从塑造一个朝代的超凡圣贤，到讲述商人、商战、抗战、争税、革命的故事，作家在德化街的风云变幻中，揭示了更为开阔的世界意识、更为深刻的历史寓意和更为厚重的精神价值。

大历史总是通过小人物来呈现，《德化风云》讲述吴玉光从一个爱国商人成为战时财税局长，最终走向革命道路的故事。吴玉光的身世和经历融汇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战争与革命等，因而具有很强的容纳和阐释功能。吴玉光在民国初年时局动荡的形势下，带着对国运和时局的关切，以郑州铁路发展为契机，创业、守业、创新、发展、改革、革命及抵御外辱，他的生存和心理状况承载着家国意识与个体价值、英雄传奇与世俗生活等一系列关系，这样的人物和故事更具有思想冲击力和精神连接性。

程韬光长期浸润于博大厚重的中原文化，他对故土的深情在《德化风云》中很可能填补了一个历史书写的疏漏点，即郑州的文化个性。小说一开始就交代郑州作为一座现代城市的特点：“随着京广铁路、汴洛铁路相继建成，货通四海、物流八方的郑州已经成为中原乃至中国的交通枢纽。铁路和火车带来的强大物流人流信息流，使郑州商铺若雨后春笋，蓬勃而生。那里的德化街已经被政府辟为商埠，借交通之便，有二十余家棉花商行甚至还有许多日本商行都扎堆在那里，甚至连法国人、美国人都在那里开了医院和餐厅。”小说描写了历史上德化街最兴盛的时期，这里交通方便、人多物丰，人们诚信、仗义、贞刚，正是作家反复强调和重视的地域文化特色。

作品不只从风土人情、地貌风物、方言俚语等表面特征来描写地域文化，而是对人文环境和文化心理等深层次问题做有意识的挖掘。《德化风云》的主要人物是作为税收主体的商人，商人需要逐利，在义与利之间做取舍时比常人更困难，因而发生在他们身上的道德碰撞所产生的戏剧效果就更强烈。人们常说“无商不奸”，然而“商亦有道”，这个“道”便是中国商业文化传统中的优秀部分，如公平、公正、诚信、中庸、勤勉、互助等，并最终将战胜欺诈、蒙骗、以邻为壑、互设陷阱等不义之举。作家全景式地展示德化街的历史变迁、民俗风貌和文化积淀，揭示以吴玉光为代表的中原儿女诚信贞刚、吃苦耐劳、爱国守节、大义从容的人性光芒及不屈精神。

作品把德化街上的商人、官僚、军人甚至伶人等，都纳入社会危机的状态中予以表现，这是在寻常社会状态下很难表现的东西，从而有利于揭示其本质性的面貌特征。小说中有两条商战线索：一是秉承父志的吴玉光回到中原故土重开“东盛祥”商号，与“裕兴祥”之间的家族恩怨、爱恨情仇；二是民族工商业与日本设在德化街的福原商店、大众药房，从税源争夺、利益纷争进而诱发民族矛盾。小说通过中国“仁道行商”和日商“诈道行商”两种不同商业价值理念的激烈冲突，使东方智慧中的“术”与“道”在商战和抗战中得到深刻展示：商战和战争，最终决定胜负的不是智慧，而是道德良心。最后，德化街商人代表刘思齐在商业道德和民族大义感召下，与吴玉光等联手抵御外辱、共同走向革命道路。由两大家族风波开始，结束于民族大义；由个人恩怨开始，消解于爱和善良；从商战的隔膜开始，完成人心的归融，最后实现为民族大义而战。这就是埋藏在作家内心深处，也是每个人心中的情结——侠义与诚信的贞刚精神，这是中原文化的魂，更是中华民族的魂。

情与义，是作家的人文理想在这部小说中的集中表现。《德化风云》写了很多有情有义之人，有吴玉光与穆兰香的夫妻之情、刘思齐与吴玉莹的爱人之情、赵继与秀秀的侠义之情，围绕吴玉光展开他与赵继的朋友之义、与吴炳义的主仆之义、与刘思齐的商人之义等。长篇历史小说有一种较为成熟的模式，即“借助于主要人物和主要情节的全开放性框架，力图把历史还原为重大历史事件、社会日常生活、家庭私生活组成的宏大生活流”，作家力图从构成历史的各种因素的复杂关系中去理解和表现历史，读者一方面理解世界是怎么发展成现在的样子，一方面则能认识有趣的男人和女人。在这群有情有义有趣的男女中，最动人的是吴玉莹和白牡丹。

吴玉莹从一出场就表现出独立、自主的个性意识，她自小受名师教诲、文武兼修，反抗父母的包办婚姻，赴日本留学开眼看世界，生逢其时成为时代的进步女性。她心中怀大义，当吴玉光尚在考虑如何跟刘家斗个高低时，她已经认识到大义面前私怨可了。她做税务审查工作，查出日商和侨民中隐藏大量日本间谍，以及一些不法商户倒卖鸦片偷税漏税大发国难财的恶行。白牡丹因家庭突遭变故沦落到曲子班卖艺，幸遇吴玉光得救逃出火坑梧桐苑，从一个地位低下、备受欺负的弱女子成长为刚毅坚强的军人白桂英，担任军统豫站保密组组长在情报工作领域承担抗战守土之责。这两位女性不再束缚于闺阁中被动接受命运安排，敢于主动把握自己的命运，表现出鲜明的个性特征，也是作家关于人之为人的现代性思考的体现。

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生的命运流转，在古老而有新意的德化街上演了无数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的故事。从作家的写作构架来看应该是有更宏大、厚重的篇幅，沐浴新光的德化街如何续写对民族魂、商魂的传承和发展，相信是每个读者掩卷之际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