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振国

见面打个招呼，特别是熟人之间，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一种起码的礼貌；但有时候越是寻常的事情，越显人间百态，因此也越是耐人寻味。

有人原先见你一直客客气气地打招呼，突然有一天变得不认识了，甚至你主动打招呼他也视若无睹，直至几次之后，你也装着彼此不认识了，从此形同陌路。但问题是，为什么呢？你可能会不自觉地回想着过去，不自觉地反复问自己，这种困惑相信很多人都曾有过，有的可能一直被这种现象困扰着。

再譬如，有人原先见你一直不打招呼，可能人家压根儿就不认识你，不打招呼也不奇怪，但有一天他突然客客气气地跟你打招呼，弄得你受宠若惊。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呢？你只管疑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几次之后，你可能就不好意思总是被动接受，也会主动和人家打招呼了，从此相互之间似乎成了熟人或朋友了。

其实见面打招呼不独人类，动物学家发现，大多数类人猿，包括黑猩猩和倭黑猩猩，也会通过一定的交流方式来开启和结束互动，就是说猩猩也会打招呼；但毕竟研究称，它们和人类的基因至少还是要差个百分之一点几的，可能也就是这百分之一点几，决定了人类的互动更复杂、更高级，可能有时候也更让人琢磨不透。

我的一位朋友，从老师到园长，在单位幼儿园干了一辈子，她就有类似的无奈。有位家长的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天天见面老师长老师短的，喊得不知道有多热情，可孩子一毕业，立马就变脸不认得了。朋友说都在一个大院里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让她不舒服了好一阵子。更让人无语的是，等到这位家长成为爷爷辈了，他的孙儿又到幼儿园上了三年，他竟没事人一样把他过去的那套做法又复制粘贴了一遍！朋友说好在孩子天真无邪，所以大人的事有时候也懒得计较。

鲁迅先生笔下阿Q的境遇颇具有典型性。阿Q原本卑微，走在路上没人愿意跟他打招呼，不准他姓赵的赵太爷就更不用说了。问题是，当阿Q上城弄了点钱和衣物回来，似乎是发财了的时候，未庄的人便立马高看他起来，赵太爷竟也要找他买皮货，还以“我”的名义，托邹七嫂把他请到府上；这还不算，当灌了两碗黄酒的阿Q宣称自己“革命”了，未庄人更是对他敬畏起来，赵太爷跟他打招呼竟要怯怯地称“老Q”！可当假洋鬼子不许“革命”后，别说赵太爷，未庄所有人又都看不起他了，及至最后阿Q被莫名砍头的时候，全庄男女老少竟互相招呼着跑去看热闹！

当然，见面打招呼这事闹误会也是有的。有一次几个朋友相约着去鲁迅先生家小聚，路上恰好看到先生坐着黄包车往家赶，他们就叫他，但先生没听见，黄包车就飞快地跑过去了。几个朋友来到鲁迅家后，其中有人就对先生说：“我们在路上见到你，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听见！”鲁迅先生以他一贯的幽默回应道：“噢噢噢噢……”大家就问：“干吗一连说这么多‘噢’？”鲁迅狡黠地笑着，说：“你们不是叫了我好几声吗？这都是还给你们的呀！”客厅里响起会心的笑声。

我任职的一个单位，曾多次听过一位老师的课，并且课下有过交流，彼此不能说不熟悉；可每次在路上相遇，她总是把头昂得高高的，别说打招呼，连正眼都不带看你的。在一个比较轻松的场合，我忍不住就问了她。她一听连忙道歉，说自己近视得厉害，没办法时戴隐形眼镜，不戴眼镜的时候走在路上，为避免“对面不相识”的尴尬，就尽量不看人，这事别人也说过她。

科学家霍金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可谓独特，像不受他待见的人，他喜欢用轮椅轧对方脚趾头，譬如在1976年的一次英国皇家宴会中，他就轧过当时的英国王子查尔斯，并且轧过之后还高兴地开着轮椅转了一圈；而因为没轧过撒切尔夫人的脚趾头，霍金在他的自传里说，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之一。

人生就是个大舞台，舞台上穿梭着你我他，有的真实自然，有的虚假做作，有的本色出镜，有的百变惑人，可谓幕幕众生百相，回回人间炎凉，件件美丑善恶，只不过假的真不了，伪装终剥去，丑恶人人恨，见光无处藏，唯有真善美深植人心、芬芳于世、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