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 娥

冬天退位前不甘心下了一场雪，把伏牛山紧裹在雪被之下，八百里群山白皑皑似银蛇逶迤，山川草木幸得融雪润泽，喜滋滋蓄势迎春。

立了春，风有些暖暖的，雪融水长，沿河堤散步，柳树的枝条宛若吹散的少女秀发，婆娑而妩媚。枝条上结着明亮的芽孢，底部被两片紫红色的芽托紧紧包裹着，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挣脱出来，“拂堤杨柳醉春烟”，这分明是春天的色彩。

迎春花是春天的先觉，堤堰上一片明黄，一串串细碎的、小喇叭一样的花朵吹响了春天的号角，尽管枝叶上还存留着残冬的积雪，但并不耽误她们迈向春天的脚步。

打碗花是迎春花的姐妹，紫色的花蕾裹一层毛茸茸的绒毛，探头探脑地从土层里钻出来，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风一吹，扑棱开花朵，嬉笑着怒放，惹得小孩子大老远跑去亲近她，要掐一朵把春天握在手里。就听大人呵斥：别碰它，摸了打碗花，会打碎饭碗的！小孩子听话地蜷回手，蹲下身子和打碗花呢喃着成长的秘密。于是，她们安静地微笑。

大地暄腾。纸鸢从小孩子的手中挣脱，飞向湛蓝的天际。

俯下身子静听泥土的声音，松软的土地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去年落下的种子伸了个懒腰把头上的土层顶了个虚腾腾的包，一些植物的根茎嘎嘣蹦努力拔节。那地下热闹极了，紫地丁和蒲公英躲在雪被下窃窃私语，小草和石楠藤商量着怎样装扮大地，蛰了一冬的小动物们，听到外面的动静，纷纷爬出洞穴。

干硬的白蒿一夜间拱出了乳白色软糯的、毛茸茸的细芽。突然想起《诗经》里采茵陈的歌咏：“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蘩”即茵陈，白蒿葳蕤，采春的小姐妹，穿着鲜艳的服装走出家门，在河边、在荒野，小心翼翼地采摘茵陈。茵陈可是宝贝，既可蒸菜入食，亦可熬水入药，清肝利胆、降血压，增强免疫力。“一月茵陈二月蒿”，大地律动，不同时节带给植物的性能可是不一样的。

溪水从雪山中挣脱，欢笑着在峡谷中滚流，时而撞击为梅花般的瀑布，时而蜿蜒汹涌，挽起更小的溪流，奔向大河，奔向海洋。一眸春水，万千花妖，临水垂钓，钓一幅春天的盛景，悉入画屏。

春雨淅淅沥沥，像针尖、像牛毛，细细密密潜入人间，草木花卉，皆尽滋养。雨水，听起来就很诗意的节气，梅花在潇潇细雨中开得深情款款，优雅知性，应和着雨水的曼妙，暗香浮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在某一处山涧、某一个小巷、勾沿青瓦间，细雨蒙蒙，雨水嘀嗒，一袭红衣的女子撑一柄油纸伞，步履缱绻，万千情愫在烟雾中徐徐升腾……

风不再尖冷，裹挟着甜蜜的香气，小草吐芽，花朵含苞，空气湿润甜蜜。“吹面不寒杨柳风”，风暖草薰，一切先知先觉者，在春风拂煦中，率先觉醒，吹着柳笛，沐着阳光，沾染着喜气，装点了春天的景象。

邻家小妹伐了一冬的蚕坡，老栎树墩油光明亮的新枝条上小芽苞鼓胀胀的，单等一夜甩芽子的春风，便扭开小嘴吐出青翠的嫩芽，漫坡青茫茫、翠汪汪蓬勃着生机，微风拂过，绿缎子一样起伏，小妹把蚕宝宝移到青坡上，开启了春蚕的旅行。

蜜蜂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在蜂巢里躁动，一只工蜂飞出来打探消息，油菜花甜蜜的诱惑令她流连忘返。急不可耐的小蜜蜂嘤嘤嗡嗡，大家倾巢而出，飞向春天的花海，在弥蒙的花香里跳舞。蜂农收拾好蜂箱，等待新的蜂王义朝。

我在花香里望见了柔美的青春，飘忽不定，宛若春天的云朵，有时和山上的树连在一起。山和天相接的地方，树上挂着云朵，一树花开，那花儿姓白，白得俏丽，白得纯洁，白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树和云的空隙偶尔透出一眼蓝天，瓦蓝瓦蓝地撩人，如一眼的湖，蓝得纯粹、醇厚。白云飞起，一棵树撵着另一棵树，一棵草奔向另一棵草，密集茂盛，壮阔丰美，变成森林，变成草原，变成青春的梦幻。

打工的小伙儿把梦想裹进行囊。在故乡看多了飞云的景致，梦里就会两翼生风，张开臂膀忽闪两下，双脚便离了地，在云彩眼儿里自由翱翔。这样的梦只能在春天生成，错过了青春，任由你怎么着急，双脚怎么在地下摩擦，就是飞不起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大概只有青春和春风，才是人生最好的借力吧。

农民眼中的春天别有一番风趣。羊儿在麦田撒欢，牧羊人举起鞭子呵斥，小羊羔调皮地躲闪着。老牛舒展开蜷曲一冬的筋骨，四蹄奔腾，牛铃叮当，回荡在历史褶皱里的旋律，是那么的令人陶醉。大平原上，机声隆隆，机耕手连片作业，他们把犁铧深深扎进土地，翻出油亮肥沃的泥土，脸上的皱纹在春风中舒展，心里跳动着五谷丰登的喜悦。“春播一粒种，秋收万颗粟”，“一年之计在于春”，不误农时赶着节气播种，是农民丰收的希望。

春天是力量、是生机。一切有趣的生命在春天酝酿，动物、植物、人类，人与自然的合欢与爱情在春风中萌动。大地惊蛰，清明谷雨，醒春、喊春、闹春，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四季轮回，生生不息。踏着春天的脚步，赶一场人间烟火的盛会，让一切极端腐朽的精致利己主义和慵懒躺平的个人享乐主义见鬼去吧，让一切美妙的情感在春天发芽，不负青春，不负生命，不负天地馈赠。

活着的真姿态是和春天一起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