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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富国 我的姥爷姓郭名学礼,是郑州南郊有名的主厨。常人眼里,“脸大脖子粗,不是经理,就是伙夫”,姥爷却生得清癯高挑,背微驼,干练而谦恭;那双浓眉大眼,清净得如泉水;话不多,却爱笑,微微一笑,胡须轻扬,一副仙风道骨的神态。 乡下的婚丧嫁娶,考验的是主家的人缘。人多势众,主家自然有脸面:品行好的人家,捧场的自然多;否则,就要靠权势来弥补;再不济的,美味可口的乡宴,也能招来八方宾客。所以,请一个好主厨,弄一桌丰盛美味的乡宴来答谢宾朋,自然成了主家的心愿。 姥爷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主厨。谁家有大事,必请主厨;若时间有冲突,姥爷不能到,主家一定垂头丧气,埋怨自己没有早早邀请,有的甚至改日子,直到请到姥爷为止。因为品过姥爷手艺的,总会夸赞主家大气、排场。 姥爷有句口头禅:“能在一个锅里搅稠稀,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事要办好。他曾说:各家乡亲的经济条件不同,食材的贵贱也不一:条件好点的,饭菜自然就好一些;手头紧张的,就要好好合计,要打发好宾朋,还不能浪费,把事办得好。这可就费了大劲,姥爷提前一两周就要谋划酒席,拟好菜单,每桌几个菜,菜名是什么,再列食材清单,拿捏好,与主家商量,直到主家满意,才安排主家按单采购。他常提醒主家,什么时候过什么事,千万不能忘记。姥爷从不染指采购事宜,以避人口舌。他说,厨子以味取胜,哪能盯着好处? 临近大事,姥爷忙得不亦乐乎:先是召集攒忙的开会,讲乡宴的规模,每个人的分工,择菜的、清洗的、切的、剁的,各司其职。然后,给几个乡厨分活,生案、熟案,蒸活儿、炒活儿。各村各乡俗,一处一规矩,姥爷和几个乡厨开始聊乡亲的口味、风俗,每道菜的制作诀窍。聊到兴致处,个个眉飞色舞,相互示范。小院开始热闹起来,择菜的谈笑声、清洗盘碟的磕碰声、案板上的切剁声,与升起的烟火气,传得越来越远。 做菜讲究场面:乡厨腰里系着大围裙,胳膊套上蓝色套袖,手里挥着大菜刀和笊篱。菜刀上下飞舞处,腾腾作响,各种食材被切成块、片、丝,过油、烫汆、焯水,或炸或煎,或炒或炝,或蒸或炖,好不热闹。乡厨的大手笔在于六尺大锅:切好的菜,一盆盆地往里倒,大铁锹翻炒。这种气势,下盐和各种佐料,绝对考验主厨的功力:多少人吃饭,就下多少菜量,菜量大小,下调味料,搅拌均匀,酸辣咸甜正好。姥爷不屑于掂勺点菜、贴勺尝味,“那么多人看着,会让人嫌弃的”。他有绝招:油烟一起,他往鼻子处一扇,闻一闻,便知味道如何。做好菜,盛到大盆里,分盛入盘,上桌,几轮下来,正好为上,少余一些也行。把握好量,不会因少了什么食材耽误事,也不能因买太多材料浪费资金,皆大欢喜。 姥爷常说:“一桌乡宴,没有一道过手的好菜,不配做主厨”。最拿手的炒菜,才能展示主厨的手艺。哪怕爆一盘不起眼的绿豆芽,姥爷也不含糊:大火烧油,上少许葱花蒜碎,爆出香味,入绿豆芽,快速颠锅,加勺肉汤,锅里的油烟起火,颠一下,点盐浇醋。没等闻香的宾客回头看,豆芽已经入盘。这盘绿豆芽,鲜嫩极了,白中有绿,绿中有黄,支支棱棱不塌架,嫩葱韭黄装点,煞是好看。夹一筷入口,脆生生的,熟而不软,十分爽口;下手慢的,只能干瞪眼,盼着下一次再吃席。 送客的最后一道菜是煎汤,姥爷常常亲自操勺。他一言不发,煮过大肉的汤水,大火烧开后,细孔漏勺一遍又一遍地捞取肉渣碎骨,翻滚时,查验滚头,确认清亮以后,再下其他配料,最后勾上水芡。鸡蛋饼、老豆腐和红萝卜切成斜方形,透明但不细碎,会和葱花、菠菜、香菜一样,漂在汤上,好看又提味。这锅汤里,做鸡蛋煎饼最讲究,洗干净的鸡蛋打碎搅匀,倒入炒勺摊成饼状,放火上烤,金黄色取出摞起来。做一锅汤,摞鸡蛋煎饼近一尺来高,没点儿耐心不行。 累归累,姥爷的身体还算不错。乡下操办一个事,一般要好几天,尤其主厨,费神、费时、费力,烟熏火燎,腰酸背痛,胃口大减,只能做碗素汤面勉强充饥。姥爷不抽烟、不喝茶,累了,喝口酒提神;实在困了,嚼个尖椒也是常事。姥爷整天做肉,从来不往自己嘴里塞一片。长年累月操劳,姥姥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劝他别干了。说好了办完这家事便收手,无奈主家登门求见,便又整装待发,奔赴锅台了。 姥爷的那份真诚,藏在他生命的每个春夏秋冬。简易棚里,拉盏灯,支起案板,搭好锅台,肩搭白毛巾,戴好蓝布袖套,大茶缸里倒上白开水,姥爷又开干了。远方的宾客打听主厨的名字,姥爷总是笑吟吟地:“我姓郭,离不开锅台;叫学礼,包您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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