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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现桃 初夏的风温柔地吹过,树影斑驳处,光束如岁月的笔毫,书写明暗交错的诗行。“叭哒杏,又大又甜的叭哒杏!”一声声循环播放,不绝于耳,马路拐角处,一位老者坐着,注视着匆匆赶路的行人,面前堆放着杏子。我暼了一眼,急于赶公交车,去老年大学上课,不敢做过多停留。车徐徐开动,“叭哒杏,又大又甜的叭哒杏!”依稀在耳畔回响……老家后院的那两棵杏树,渐渐地浮现在眼前。 老家分前后院,前院是生活起居的场所。院中有一棵石榴树,在岁月的更迭中,诉说着别样的故事。石榴花开,火红如炬,热烈而绚丽。嗡嗡嗡,辛勤忙碌的小蜜蜂,在上面若即若离轻盈飞舞,一会儿蜻蜓点水,一会儿钻进花中央,用小小的身躯编制着生活的甜。正是,“带声来蕊上,连影在香中。”“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后院有一口水井,做饭、洗衣、浇地,全靠它,用辘轳把水打上来,双手掬捧,喝上一口,甘甜凛冽,透彻心扉。祖父在后院种了两棵杏树,还有桃树、苹果树、枣树……我们姐弟几人常常跟在祖父身边,给这些树浇水、施肥,祖父边浇水边对我们说:“别看这些树都不会说话,但只要你真心对它好,它就会给你不断带来惊喜。”春天一到,这些树争先恐后纷纷发芽,你追我赶次第开花,欣欣向荣一派生机。 两棵杏树仿佛就是整个后院的灵魂,一棵是苦杏,一棵是甜杏,我们俗称甜杏为“叭哒杏”,每次去井台打水时都要经过它,天天看它俊俏的模样。三月里,杏花先是一朵、两朵点缀其间,突然一夜春风拂过,满树洁白如雪,几天的工夫,风再一吹,纷纷扬扬像极了仙女散花。我天天仰着脖子看,那些小青杏藏在残花中间,像害羞的小姑娘,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这个世界。一天、两天,杏子长得极快,昨日还是指甲盖大小,今天就长了一圈。我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摘一颗尝鲜,母亲见了说道:“麦黄杏,等杏黄了再吃。”可我总觉得杏子长得太慢,即便酸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乐此不疲。 我通往上学的路上,经过一块块麦田,看着麦苗返青、拔节、孕穗、扬花、灌浆……看看麦田,再回家望望杏子。 麦子黄了,田野间翻滚着金色的波浪,杏子也渐渐泛黄成熟。甜杏熟得早些,父亲从屋檐下拿出钩杆,我们姐弟几个慌忙找出床单。父亲站在杏树下,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照在杏子上,也照在父亲身上,一颗颗黄里透红硕大的杏子坠在枝头,我们姐弟五人在树下张开床单,父亲举起钩杆,轻轻一钩,树枝一抖,杏子便扑簌簌掉下来,打在床单上翻滚着,发出闷响。我捡起一个杏子,在衣襟上擦了擦,便往嘴里送。你一个,我一个,在一片欢歌笑语中,纷纷将杏子送进口中,杏子的甜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父亲不说话,汗水从额头上滚下来,滚落下来的还有杏子,卸完最后一枝,便用袖子抹了把脸。弟弟突然说:“最上面,还有好几个。”父亲温和一笑:“那是特意留给小鸟们吃的。”我们似懂非懂,不作声,合力将杏子抬到阴凉处。母亲挑选了一盘最上乘的杏子,高高举过头顶让老天爷吃。这是迎接麦收的仪式,庆祝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仪式过后,我们开始正式吃杏子。母亲把我盯了好久的那颗杏子恰好分给了我,我心满意足,吃上一口,顿时全身每一根毛孔,都由内向外,散发着幸福的光。吃完杏肉,迫不及待吃杏仁,井台边,石头上,用锤子轻敲杏核,露出杏仁,剥去杏仁上薄薄的、淡淡的红褐色外衣,一个胖嘟嘟洁白圆润的果仁呈现在手掌心,细细观赏,慢慢放于口齿间咀嚼,清脆甜香,简直就是人世间最美的滋味。吃完甜杏,不多日苦杏成熟,苦杏比甜杏个头小些,肉薄且酸,不太受人欢迎。但在不可替代的年代,也不失为一味珍馐。杏核更是苦味浓烈,不能直接食用,做村医的父亲,就将其洗净晒干,小心收藏,说可入药,用来止咳平喘,疗愈病人。 如今离开故乡多年了,水井封了,杏树不知了去向,就连院墙和房子都没了踪影,整村搬迁,土地全部平整复耕。 故园的那两棵杏树,已化为我生命记忆里两枚不落的太阳:一枚是甜杏,一枚是苦杏;一枚愉悦了舌尖,一枚却收藏在心间。而苦与甜的交汇,恰如日与月轮替,才照彻了人间悲欢的完整。麦黄时,我总想起母亲的那句话:“麦黄杏,等杏黄了再吃。”可人生中有多少事,是我们等不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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