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宁局长发火了,火发得还挺大,“啪”的一巴掌拍下去,桌上的茶杯连着跳了两下,杯盖便从杯口滑落下去,旋转着滚落到木质地板上。
宁局长一上任就规定,每月的最后一个周六,召集相关科室、上规模企业老总,召开经济运行分析会。尽管大家对宁局长占用周末时间开会有意见,大多敢怨而不敢言。虽然宁局长到任时间不长,铁面无私说一不二的强硬作风却有目共睹。新官上任三把火,人家正烧得来劲,不憨不傻的,谁愿意去当出头椽子?
宁局长出枪太快,罗怀才头一个撞到了宁局长的枪口上。
会议开始之前,办公室吴主任清点完到会人数,向宁局长报告说,绝大部分参会人员都来了。宁局长黑着脸问,那一小部分是谁?吴主任嗫嗫嚅嚅说,罗总。宁局长问,哪个罗总?吴主任说,制药集团的老总罗怀才。不过,他的副总来了。
宁局长拍案而起,对那个替会的副总说,你回去告诉罗怀才,就说是我说的,在我宁某这里不兴这个!周一下午上班,请罗怀才把检查亲自送到我的办公室!
宁局长发火时,罗怀才正和70多岁的父亲一起,在屋后的菜地上忙碌。
局长有局长的习惯,罗怀才也有罗怀才的习惯。10多年来,每到周末,罗怀才都要驱车百里,赶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亲,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回到自家的小山村,罗怀才脱下西装革履,换上一身农家短打扮,卷起裤腿,为菜地翻土、薅草、施肥,逢到旱天,担起一副黑铁皮桶,到二里外的小龙潭一担担挑水,浇灌干涸的菜苗。
父子俩边干活边说话,陈谷子烂芝麻,张家媳妇不孝顺爹娘,李家母猪下了16个猪崽,等等。说到高兴处,爷俩脸对着脸。罗怀才看到的,是父亲柿树皮一样的皱纹,堆积成一朵灿烂而又慈祥的秋菊。父亲看到的却是罗怀才儿时的顽皮。突然的,父子俩就爆出一阵呵呵呵的疯笑。趁着父亲高兴,罗怀才重又提出了那个老问题。他说,爹,你还是搬到城里去吧,让我们尽尽孝心不行吗?父亲的笑声戛然而止,叹了口气说,可我实在舍不得村里老哥们,熟头熟脸的在一起多热乎。城里有啥好?楼高接不住地气,人多吵得心慌,我才不去呢。罗怀才再要坚持,父亲拿出了杀手锏:你先给我说说,咱俩谁是爹?是你?还是我?罗怀才忙赔着笑说,那还用问,当然你是爹。父亲说,这不得了,我是爹你就得听我的。
到了吃饭时间,父亲擀一杖薄得透明的杂面条,切成细丝线一般扔进锅里,放上鸡蛋番茄,青葱芫荽,红红绿绿的,父子俩吃出一头一脸的汗水。
晚上,罗怀才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爹头朝东,罗怀才头朝西。父亲说,你这么大的人了,咋还像个孩子,西屋不是有床?自己睡去!罗怀才不去。父亲又说,我可是汗脚,臭,看熏了你这个城里人。罗怀才说,儿子会嫌爹的脚臭?
罗怀才的检查如期送到宁局长那里,宁局长黑着脸接过检查,座也没给罗怀才让,就让他那么直直地戳在面前。检查很短,一页不到,可宁局长却看了很长时间。看着看着,宁局长的脸放晴了,眼睛那儿浸上些湿痕,又慢慢泛出红色。而后,他把检查还给罗怀才,在罗怀才肩上轻轻拍了两下。他抓起电话要通了办公室主任,声音柔柔地说,今后的经济工作运行会改到周五开,咱都有爹娘不是,让大家都回去看看吧。宁局长说着,声调突然强硬起来:你也同时访查一下,谁要没有回去,小心我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