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培利

老铁的女儿得了白血病。公司号召千名员工为老铁捐款。在捐赠仪式上，将由公司总经理季总亲自将这笔善款交到老铁手里。公司的宣传干事举着相机对老铁说：“头低一点！再低一点！低头……再低……”然而，小干事还是不满意！“老铁同志，你应该表现出你的感激之情！”

老铁很为难：“我心里很感激呀！”老铁确实对季总很感激，对公司全体员工都很感激。女儿的病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还趿上了一屁股账——孩子的姨家姑家舅家叔家姥姥家，统统刮借了两遍，就连街坊邻居们也能借的都借了。可是，钱像掉进了无底洞里，孩子的病并不见多大起色。孩子才刚刚15岁，怎么能放弃治疗呢？这时，季总听说了老铁的难处，特意给各个部门下达了为老铁同志募捐的书面通知，号召全体员工行动起来，伸出援助之手，帮助老铁渡过难关。公司差不多为老铁捐赠了十万块钱，光季总一人就捐了五千呢！老铁怎么能不感激呢？

“老铁，你个子儿咋长恁么高哩？”小干事不满意地嘟囔。老铁足有2米的个头，绰号“赛姚明”，季总偏偏一米六不到，无论老铁怎么低头，季总都得把胳膊举得高过头顶，怎么看，都像季总在仰首献礼似的，且一脸虔诚；怎么看，老铁的感激情绪都没有表达出来。

怎么办？总不至于在领导的脚底下垫张板凳吧？于是，小干事只好一个劲儿喊老铁：“低头……低头……再低……”老铁深深地把头埋下去，几乎要把身体折成90度，两者的高度基本上平衡了，可是，又看不到老铁的脸庞了。这怎么行？既然是给你老铁捐款，总得让大家一看就知道是你老铁而不是别人吧？照片将来要上企业内刊，上系统网站，还要存档，申报先进单位什么的都用得着，这可马虎不得。

季总的脸色开始很不好看了，不耐烦地对小干事批评：“照片都不会拍吗？”小干事脸红起来，脖子也急红了。他一手端着相机一手挠了会儿头，对老铁说：“不如，你把腿曲起来吧？”老铁于是把腿曲了起来，采取了个半蹲的架势，两手向上，似有所期待。可这架势怎么看都很滑稽，不够郑重，底下已经有人偷偷地捂嘴了。季总板着脸，愤愤地说：“乱弹琴！”

小干事飞快地瞄了季总一眼，冲老铁摆了摆手：“老铁，你再想想！公司为你捐了十万块钱呢，你一点感激的表示都没有吗？”老铁说：“我怎么不感激呢？十万块钱，不是一千，也不是一万，超过我十年的积蓄呀！我这不是一直在配合吗？这姿势真难扎，我快受不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小干事猛伸一脚，正好碰到老铁的腿。老铁扑通一声，跪下了。季总器宇轩昂地挺起肚子，微微地颔首，目光亲切地把捐款放在老铁向上伸着的双手。咔嚓！定格！小干事打了个OK的手势。

再见老铁的时候，老铁的腰明显地塌了许多。后来，老铁的女儿，撒手人寰，老铁也从公司辞了职。老铁个头高，篮球打得好，没少给公司立功，是公司的一块金招牌。很多人说老铁不领情：公司对你多好呀，给你捐了十万块钱呢！怎么能说走就走了呢？

老铁只是苦苦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