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

对女儿雏雏，我是歉疚的。

离开女儿去美国时，女儿只有一岁五个月。母亲和父亲同我商量：读书为重，等一切有点眉目后再接孩子团聚，毕竟异国他乡闯荡漂泊于幼儿不宜。望着白发苍苍的父母，女儿娇嫩的小脸，我唯有泪水潸潸：成人的泪真是苦涩。

到了离别那天，白发父母抱着幼小不通人事的女儿立在站台为我送别，我忍着泪，因为不能让年迈父母心伤，让年幼女儿惊吓，忍得我双眼刺痛……火车终于缓缓开动了，女儿看着渐行渐远的妈妈，明白了似的惶惶然伸出小手大声哭泣起来，豆大的泪珠滴在胸襟粉红外衣上，变成一朵朵铜钱大深红的印花，很快胸前浸湿了一团……这是女儿出生后第一次这般伤心痛哭。

女儿后来一直不肯穿女孩子们都爱的粉色衣服，我心下常忐忑是不是与幼年这次离别有关？

等我的泪流干了，人也木了，火车也到了上海。熙熙攘攘的大都市人群里，到处都映现着女儿流泪的小脸和那件铜钱大深红印花的粉红外衣，我茫然：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

从此开始了异国他乡的旅程，从此患上了失眠症。

母亲信里告知：女儿常常凝望我的照片做思索状——可怜女儿小小年纪，便已经深深尝到离开母亲的涩味了。

还说女儿爱喊长相同妈妈相近的大姨妈为妈妈。每每过节家庭聚会，她会坐大姨妈身上，说：妈妈抱我……

我是看着她的照片和母亲的信，想像她两岁、三岁到四岁的童年成长的。

女儿三岁多的时候，姐姐电话里偶尔讲起：上次雏雏同小朋友玩儿，傍晚了，妈妈们喊小朋友回家了，雏雏闷闷地跟我回家。我说：雏雏不高兴吗？跟妈妈讲讲好不好？雏雏停下脚步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你是大姨妈，不是我妈妈。女儿低下头去小声嘀咕：我都知道。

姐姐挺心痛地抱起她。女儿问：我自己的妈妈什么时候坐飞机来接我啊？她眼里带着一点泪小声地说：我想我自己的妈妈……

小人儿的话，听来真令人酸涩难耐。

终于女儿四岁时，还有半年我就可以毕业了，女儿来了！

到机场接她，明明在照片上知道她是什么样儿，可当看到那个有点陌生的童花头圆脸小姑娘跑出来，眼睛里一下子装满了泪。那小姑娘却落落大方，来到我面前又兴奋又腼腆地质问：你是我的亲妈妈吗？我自己的亲妈妈有漂亮的长头发，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把长头发剪了？

我搂着像是失落了三年的女儿，喃喃解释着什么妈妈太忙之类，心里悲喜交加：离开时还不会讲话的女儿，已经可以流利地责备人了……想到此处顿时心里一片空白失落：女儿的童年我已然错过。

有些事错了可以重来，有些事不可以。错过女儿的童年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涛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