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冰棍

秦德龙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娘第一次去县城。娘把三个儿子抛到了家，一个人从山里来到了县城。第一次进城，什么都是稀奇的，县城的路，县城的楼，县城的汽车，县城的集市。娘最感兴趣的，竟是街上卖冰棍的。五分钱一根，城里的许多孩子都吸溜吸溜地吃冰棍。娘看着城里的孩子吃冰棍，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娘毫不迟疑地掏出了一角五分钱，买了三根冰棍。

娘买了冰棍，就把冰棍装到衣兜里了。冰凉的冰棍，将凉爽浸入了娘的肌肤。娘的心里爽快透了。

娘走得飞快，几乎是跑。娘要快些赶回家去，让自己的孩子吃上冰棍。

山路是崎岖的，娘走了三个小时。

娘见到三个儿子的时候，兴奋地高喊：“孩儿们，快来看，娘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三个儿子一齐奔了过来，抱住娘，从娘的衣兜里摸着好吃的东西。可他们只摸出来了三根木棍。

三个小时呀，冰棍早化了，化成水了，可娘不知道。

娘不知道冰棍为什么会化。娘失声叫道：“俺的娘哎，城里卖冰棍的骗了俺哪！”

三个儿子把三根木棍含在嘴里，竟也含出了几许甜甜的滋味。但是，不凉，也不爽。

娘跺着脚，对三个儿子说：“你们都听着，都给俺好好学习，好好地考学，考到城里去！”

三个儿子从娘的叫喊中，听到了强大的召唤。娘的声音，是最简单的道理，也是最简单的愿望。三个儿子没吃上冰棍，却在心里有了冰棍。冰棍在他们的心里成为永远的结。

后来，大儿子考到城里去了。

再后来，二儿子考到城里去了。

又后来，三儿子考到城里去了。

三个儿子都考到城里去了，都没再回来。他们都成了城里人。

三个儿子都在城里成家了，也都娶上了城里的媳妇，有了城里的孩子。每年夏天，三个儿子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痛痛快快地吃掉许多冰棍。

但是，他们好像忘了，每次回到小山村探望老娘，没有一个儿子想到给老娘捎根冰棍。理由很简单，三个小时的路途，只怕没走到家，冰棍就化掉了。

直到老娘去世，也没吃上儿子们从城里带回来的一根冰棍。

也许是良心发现，给娘过周年的时候，三个儿子不约而同地从城里带来了冰棍。冰棍装在保温盒里，外面包着毛巾，再远的路，也不会化掉了。他们将各自带回来的保温盒塞得满满的，就是想上坟时，让娘吃个够。

三个儿子将冰棍插到娘的坟头上。娘的坟头，开满了儿子插下的冰凌花。

三个儿子一齐跪倒，给娘磕头。磕过头，嘴里念叨着，让娘吃冰棍，吃个够。

娘的坟头，每年都要插许多冰棍。

每年，娘的忌日这天，儿子们都会从城里赶回来，给娘的坟头插冰棍。

冰棍早就从五分钱一根，卖到五毛钱一根、一块钱一根、两块钱一根……这点钱，对儿子们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娘啊，只要想吃冰棍，孩儿们给您买就是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只有当冰棍默默地在娘的坟头化掉，儿子们才认为娘把冰棍吃下去了。

可后来，儿子们不再回来给娘送冰棍了。因为，山村里有人做冰棍了。只要给做冰棍的寄点钱，人家就会到娘的坟上插三根冰棍。

儿子们都很忙，顾不得回老家给娘送冰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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