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法章

母亲离开我们整整十五年了。十多年来，母亲慈祥的面容时常在我的眼前闪现，对母亲的思念与愧疚之情也在与日俱增。

母亲生于战乱，受尽磨难，一生坎坷，3岁丧母，与外祖父相依为命，饱受人间饥寒。几年后，外祖父也不幸沉疴染身，撇下他年仅8岁的女儿，撒手尘寰，苦命的母亲从此开始了雪上加霜、孤苦无依的生活……

母亲生前常常充满感情地对我们说：没有共产党、没有解放军就没有我们穷苦百姓的今天。几十年来，母亲正是怀着这种朴素、真挚的情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表达出了一个普通农家妇女对党、对人民军队的无限信任和热爱。记得在我孩提时代，部队兴起大比武热潮。那是一个火热的夏季，拉练的部队常常在村口经过。每天一大早，母亲都要熬好两大桶绿豆汤，早早地挑到村口，等过路的大军过来，把一碗碗绿豆汤递送到战士们的手中……后来哥哥到了入伍的年龄，母亲毫不犹豫地把哥哥送到了部队。1978年冬，母亲又把已经成年的我送到了海防前线。

1982年５月，离家整整4年的我回家探亲。在村口，我看到母亲佝偻着身子，肩上背负着偌大的麦捆儿，步履蹒跚地行走在乡间小路上。仅仅4年，母亲那满头的青丝已化为缕缕白发。我望着含辛茹苦的母亲，未语泪先流。后来听乡邻们说，为了尽快地收割庄稼，母亲已连续几昼夜没有合过眼。面对年迈的母亲，我唯有深深地自责。父亲1973年因病去世时，我年龄尚小，而哥哥正在千里之外的军营服役。母亲强忍悲痛，用坚强的臂膀挑起全家的重担，备受艰辛。而当她老人家正需要儿女们尽心侍奉时，我却远离了她的身边。我无法想象，为了种好家里的责任田，母亲不知道经受了怎样的困苦和艰难！我宽慰母亲：“再有一年多，等我服役期满后，我一定回来好好侍奉您老人家。”谁知我一去就是十几年！在部队服役期间，我也曾先后几次回家乡探望过母亲，但每次回家却总是行色匆匆，忙着会战友、见同学，竟全然忽视了母亲那期盼的目光。在为数不多的探亲时日内，甚至未能顾得上与母亲进行过一次倾心地交谈……

1990年冬天，姐姐罹患癌症，英年早逝。我担心年过七旬的母亲经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和打击，想在家多住些时日，好好陪一陪母亲。母亲反倒劝慰我说：“我没事，你就放心地回部队去吧！”可我哪里知道，母亲那强装的笑脸后面隐忍了多少人世间的巨悲大痛！而我在部队服役的十几年里，唯一能够宽慰母亲的是：曾先后三次荣立三等功，多次受到部队首长的嘉奖。但我深深地知道，这一枚枚金光灿灿的军功章上，曾凝聚着母亲多少心血和汗水，母亲曾为此付出过多么巨大的牺牲！

1995年春夏之交，我奉命参加三军联合军事演习，而母亲也在这年５月被查出患有多种严重疾病。为了不影响我在部队的工作，明理的母亲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和对远方儿子牵念的痛苦，一再嘱咐家人向我隐瞒病情。孰料军演的炮声刚息，却传来母亲去世的噩耗！我怀着无尽的悲伤匆匆赶回老家，长跪在母亲的灵前，痛哭失声。我多愿我的哭声能够唤回母亲的生命，我多愿母亲此时能够睁开眼睛，再看一眼她那不孝的儿子、哪怕是听到母亲的几声斥责！

母亲幼年丧母，童年丧父，中年丧夫，晚年丧女，人生的几大不幸集于一身，母亲经受了太多太多人世间的苦难和悲伤。作为儿子，本该竭力尽孝，用无微不至的赡养之举去减轻母亲的苦痛。然而我却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我为国尽忠，无怨无悔，但我未能尽孝于母亲，却不是仅仅用“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所能搪塞过去的。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粗心和大意。在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里，我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无以解脱，这种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以及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人生大恸将伴我终生！

就在昨天晚上，我又一次在梦中见到了亲爱的母亲。梦中醒来，我无法抑制自己满心的思念与悲伤，含泪写下了一首歌，一首献给母亲的歌。但愿远在天堂的母亲能够听得到孩儿啼血般的声声呼唤：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娘，醒来却是泪千行。娘啊娘，母子关山阻隔难相见，您和早走的父亲可安详？╱我常常忆起童年的时光，母子俩相依为命度饥荒。娘啊娘，您把白面馍塞到儿手上，却用野菜充饥肠。╱我常常想起参军时的模样，那时的我正值血气方刚。娘啊娘，谁知我一去十八载，却把家庭的重担留在您肩上。╱我常常眷念第二个故乡，那是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娘啊娘，您虽不曾到过美丽的海疆，声声嘱托里却充满对孩儿的期望。╱如今我已回故乡，却再也看不到您慈祥的面庞。娘啊娘，孩儿纵有孝心献与谁？只留下绵绵思念梦断肠……

我该拿什么去报答您呀，亲爱的母亲！我多么希望世间真的有人生的轮回！我多么希望来生还能做您的儿子！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信守我曾经向您做出过的承诺：终生侍奉在您的跟前，让所有的苦难、不幸和悲伤从您的身边永远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