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二十五周岁了。”

这张照片上是个瘦削的年轻人严肃的脸，不久以前得白血病去世了。敏谦精神恍惚地看着这张照片。

我看着敏谦那饱经沧桑的脸，这个女人的一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啊？她在中学时代就为革命战斗着，到后来为建设一个正义的社会贡献出了她的一切。我真想细细地了解她的一生。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了，原来是迪谦到了。跟在迪谦后面一起进来的是一个静悄悄的妇女，她轻轻地踮着脚尖进来，右手拎着个网兜，里面用报纸包着一个像鞋盒一般大小的东西，把它小心地放在衣橱旁边。难道会是送给我的礼物吗？我想。她是迪谦的夫人张云湘。

“来，坐下来。”敏谦请他们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只有迪谦坐了下来，云湘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和敏谦儿媳妇范冰坐在床沿上。

小锋又开始给大家倒茶，但是脸上的表情和我们刚刚来时完全不一样了，不说话耷拉着头，这时别的人也都低下了头不说话。我很纳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愚谦看着衣橱旁那个网兜里的纸盒说：“真感谢你们还等着我。”语气沉重。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觉得这沉重的气氛和网兜里的盒子有极大的关系。

“当然应该等着你。”哥哥轻轻地说。

“你的哥哥和姐姐等着你干什么呢？”我用德文轻轻地问着愚谦。

“等着我一起埋葬母亲的骨灰。”

“难道那个网兜里的盒子装着你母亲的骨灰吗？”

“是的。”

“你的母亲三年前就去世了，为什么他们一直不埋葬这些骨灰呢？”

“每一个最亲近的人都可以处理自己家人的骨灰，而我的兄姐把骨灰带回了家，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我一起把它埋葬。”

“问题是……”小锋对愚谦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埋葬它。”

愚谦忽然冷笑着站起来，在这个小房间里走来走去大声地说：“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是最重视家庭关系、民族和谐。现在，在资本主义的西方世界，他们非常注意保护私人墓地，有的修整得比公园还漂亮。在那儿人们埋葬自己的亲人，还经常回去悼念。而在我们中国，宣传得很好听，可是家人故去了，连一个安静休息的地方都找不到。”

“你说什么啊！”敏谦开始生气起来，“当然中国也有公共墓地，我们已经为娘找到了一个地方，但是我们觉得等你回来以后再安葬会更有意义。”

敏谦所说的公共墓地是在北京八宝山公区墓地后面的一座荒山上，那是一个没人管的地方，愚谦请人刻下了碑文。愚谦、敏谦、迪谦、小锋和两个强壮的堂兄弟租了一辆面包车把我们带到了那座秃山上。这里到处都是横竖躺倒着的墓碑和碎石。小锋找到了一块面向南方的比较平坦的高地说：“我看这里风水很好。”

这里土地既干燥，又冻得硬邦邦的，男人们用镐头和铁锹忙了半天才掘出一个洞，把母亲的骨灰盒安放下去。立的墓碑上写着“亲爱的母亲言忠芸之墓”，下款落了他们三个孩子的名字。在他们静默追悼时，每个人胸前都挂了一纸白花。愚谦走上前去跪在石碑前，眼泪扑簌簌地涌了出来。他这一辈子欠母亲欠得太多了。愚谦一直对我说，他之所以有今天，有这样的知识修养和为人的诚实大方，都是拜母亲的教育之赐。母亲一生清廉，为培育三个子女受尽千辛万苦，但是他非但没有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反而狠心不辞而别，远走异国他乡，给母亲留下了多少精神创痛！愚谦未能在她生前报答，也没有机会见慈母最后一面，他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他常常对我说，一个国家就因为子民对政策持不同看法，就把他逮捕或不让他回家探亲，这是最大的残忍和没人性。现在，中共改变了政策，愚谦终于回来了，但是已经晚来了一步。就让他在墓前把他心中的悲哀和要对母亲说的话全部释放出来吧！

亲爱的中国妈妈，我的婆婆！我虽然没有见过您一面，但是您的伟大情操、您对儿子的教育和爱、您的宽大胸怀，都唤起我无限的尊敬。您是我的榜样。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您的儿子。安心吧！亲爱的中国妈妈！

周恩来并没有发脾气

根据中国传统的农历，中国的春节，也就是中国新年，就像我们西方人过圣诞节一样，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回家团聚。我的公公希望在大年除夕让他所有的小辈，儿子女儿侄子侄女一起来家吃年夜饭。下午四点钟，这个家就开始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