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麟这一声喊，像晴空里响起一声霹雳，街面上顿时鸦雀无声。段芝贵看了看冯德麟，冷冷地说，冯师长好大的嗓门，当年啸聚山林时，登高一呼，十里八村都能听得见吧？冯德麟听见这种明显是揭短的话，怒目圆睁，正欲回击。张作霖忙接过话茬，督军有所不知，东北人都是大嗓门，督军住长了就知道了，不光男人这样，就是老娘们嗓门也是亮得很呢。好啦，好啦，大家都先回吧，等晚上我再与大家喝酒叙旧，谁不喝醉谁是乌龟王八蛋。

段芝贵与张作霖等人的到来，使婚礼的气氛多了些官方色彩。婚礼改由郑家屯镇长亲自主持，段芝贵坚持要当证婚人，并即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由于奉省的主要官员都来到了郑家屯，段芝贵几句祝福的话过后，将讲话变成了自己的上任演说，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唾沫星四溅地讲了足有一个小时。张学良正站在段芝贵面前，段芝贵的口水十有八九都飞到了张学良的脸上。张学良不敢动，也不敢擦，心里却把段芝贵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身旁的于凤至蒙着盖头，感受不到段大督军的“流星雨”，但如此漫长的演讲让她几乎站立不住。从早上到现在，她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东西，饿得腿发软，眼发花，发际间滚出豆大的汗珠，直直地往脚前落。她怕让人看见不好，伸出脚想擦抹一下，身子一动，却几乎摔倒。亏着张学良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才免却了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出丑。

许是于凤至的一个踉跄提醒了段芝贵，段芝贵终于结束了冗长的讲话，却又转过头来问张作霖，张师长要不要讲两句啊？张作霖笑呵呵地站起来，督军的训导大家都记下了吧，我呢，只说一句话，赶紧拜天地，大家伙都等着喝喜酒呢，是吧！

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唢呐吹起。张学良如释重负地挽着于凤至拜天拜地拜高堂，三下五除二地结束了婚礼仪式，手牵着手上了楼，算是入了洞房。等张学良把于凤至的盖头掀去，才发现她已是云鬓散乱、大汗淋漓。

十八

张学良与于凤至的新婚之夜是在喧嚣与纷乱中度过的。

段芝贵与张作霖等人的突然到来，把吴俊升搞了个措手不及。本来他已经包下镇上所有的酒店，娘家客婆家客本地客外来客都已安排妥当。段芝贵一来，随行的各衙门官员加上张作霖、冯德麟的卫队，一下子多出五百来人，而且任哪个都慢待不得。吴俊升急得头冒大汗，眼冒金星，差点流了鼻血。好在吴俊升自家有个公馆，公馆前有片前庭，前庭间桃红柳绿，芳草萋萋，正好可以摆下几十桌酒席。吴俊升从镇上大户人家借来桌椅食具，扯上电，于灯光树影之间摆上美酒佳肴。清风徐徐，暗香游动，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吴俊升一高兴，雅兴大发，抓耳挠腮一阵后，给婚宴起了个雅名，曰“花间席”。

主桌设在院子正中，正对着楼面上那巨大的喜字。段芝贵背朝喜字，面向院门。张作霖居左，冯德麟居右。作陪的还有马龙潭、吴俊升，汤玉麟、张景惠、孙烈臣、张作相，一共九个人。段芝贵环视左右，突然说，我听说雨亭兄当年洮南结义，与之互换金兰谱的正是座上诸位。古有言，八仙桌上聚八仙，看来，本督坐在这里倒显得多余了，是不是，冯师长？从坐到段芝贵身边，冯德麟一直默默不语，神情阴郁，满腹心事的样子。听段芝贵发问，冯德麟好似梦中初醒一般，听一不听二，忙不迭地点点头，是，正是我们八个。段芝贵脸色突变，正欲发话。张作霖忙接过话茬，作霖老粗一个，不过，这些年与文人挨帮多了，也学了些雅词。不是有这么句话嘛，叫众星捧月，我们兄弟八个，围护着督军大人，不正是众星捧月嘛？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督军大人光耀寰宇，屈尊莅临，我们兄弟才偷得一些光彩。来来来，我们兄弟举杯，恭敬大人，愿此恩常惠，此景常存。一阵喧闹，一阵恭维，段芝贵才和缓了脸色，站起身，与众人逐一碰杯。

据说，张学良的婚礼共办了将近二百桌酒席。按规矩，新郎官要逐桌敬酒，以表谢意。这可是个苦差事，且不说喝酒，光把这二百桌应酬下来，少说也得十几个小时。张学良心里叫苦，可又不能不去。正当他愁眉苦脸地准备下楼去接受熬煎时，于凤至喊住了他，其实你大可不必挨桌走，在主桌附近应酬一下就可以了，其余的让冯庸他们代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