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直

最省时省力见效果的事儿，就是重复自己了。人的一生，大多时候是在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干自己干过的事，因为这样省事。就算有所突破，干了一件不是重复自己的事，可也是重复了别人的事。大家最爱重复的就是重复成功人士的成功之路了。

没办法，好事大家都愿意干，比如考大学、多挣钱、娶美女，你不让谁重复这样的事情谁也不干，大家都沿着这么一套人生的程序走，日子才不会乱码，生命也就不容易死机，混个正常运转就知足了。

现在别说人在重复着成功人士，就连城市也重复着“成功的城市”。比如人家威尼斯“水了”，咱们就要“重复”一个东方的威尼斯，人家夏威夷“美了”，咱们就“重复”一个中国的夏威夷，人家有卫星城，咱们就扩张市管县，人家建硅谷，咱们就搞电子城。

也许这些物质性的建造重复他人的先进经验能少走弯路，可一旦形成模式，一味地重复他人就没了自己的个性。就像中国近十几年发展起来的城市，大多都是在重复日本与香港的建筑风格。有人想做个实验，把一座城市最繁华一条街上的牌匾都摘下来，空投到这里一个走南闯北的旅行家，如果不听人们的方言，他不会辨别出这是哪一座城市。只有看看那些街道两边的树木与花草还能区别出南北东西，因为植物的生命永远按照自己的样子长。

长久重复下去的城市就都被大都市“直辖”了，是被建筑的强势风格给直辖的，把流动的音符变成了老和尚念经文的一个调门了。更可怕的是我们的精神与文化也在重复着别人、抄袭着自己。

新闻出版总署署长、国家版权局局长柳斌杰曾经说，目前国内很多文化艺术作品创造力不够，90%的作品属于模仿和复制的。今后国家将通过设立文化创意扶持体制和基金提高文艺作品创新能力。中国90%的文艺作品属于模仿和复制，这句话从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署长、国家版权局局长的嘴里说出来，确实让人自卑。一个作家、艺术家真的到了黔驴技穷地步，那只能是40年前唱一条大河，40年后还是那条大河，不过水还是少了。当年一部著作一鸣惊人，可著作等身时每部作品都有代表作的影子，这样的重复虽说不是重复别人，但也是抄袭自己。即便在艺术的表现形式上有所突破，可在认知上不能以个体生命独自的感受敏感现实中的细微，不能以超拔的智慧体悟独自的发现，不能以普世的价值观解读人生，就不会有创新，就是在重复自己，当一生的艺术之路都是自己的一串串脚印叠加时就是“自我抄袭”了。

莫言几年前曾经说，自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以来，一直对文本进行探索，试图不断突破，唯恐重复自己，“因为重复自己比抄袭别人更可耻”。每一个人的经验、经历、才华都是有限的，如果一个作家不去不断地学习，向外界积极地获取信息，不论是演讲还是写作，都会面临重复自己的困境。不重复别人也许不难，但不重复自己就难了，因为不重复自己就是突破自己。

现在无论是科学技术还是商品生产，无论文化事业还是艺术创作都主张创新，这个创新就是不要重复他人，也不要抄袭自己。不重复别人，不抄袭自己最大的难处就是障碍太多，这些障碍有体制的限制，有文化凝固后的板结，有个体生命的矮化，差了哪个环节都无法创新。创新的理论容易树立，创新的实践难行，创新的成果更少。好在今天我们知道了自己的文化、艺术是在重复别人，抄袭自己，有这样的勇气与胸怀就是创新的开始。我坚信我们是一个能不断创新的民族，因为历史上我们曾经创造过独一无二的民族文化，这样的文化本身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依然存在，就说明它有创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