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化仁

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这一切真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人都说婚姻像一双鞋子，合脚不合脚只有自己最清楚。但既是一双鞋子，就应该越穿越合脚才对呀，怎么刚一穿上的时候，那么舒适可脚，甚至把鞋子穿反了都不夹脚，怎么到后来，还会把人磨得一脚血泡呢？难道说世界上真的还会有穿在脚上尽让人在生活之路上栽跟头的鞋子？而他的婚姻之舟却早已折戟沉沙寿终正寝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七年之痒吗？他们却已经磕磕绊绊的走过十二年历程了。谁不知韶光易失青春难留，生活对他们的馈赠除了那些个小萝卜头似的职务，就是那个正上小学四年级的小男孩了。他的工作倒不怎么累，一个“马马虎虎”就概括了。她在一个科研部门工作，负责的是市场推广那一块。假若说他能忍受得了她的任性和唠叨，谁不想睁只眼闭只眼过下去，谁不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她对他的粗暴懒散以及无可救药的麻木冷漠显然也失去了耐心——也真是奇了怪了：她当年看到的不明明是一个温和勤勉善解人意的小伙子吗？一切都是看在孩子的分上，他们分了手还住在一起，而一到孩子面前，他们往往表现得比平时更加亲热客气了。

他常常还会想起过去那段浪漫的岁月——这其实也暗含着他对未来生活的一些朦胧的幻想。他和她是同学。大学四年，她一直是他的梦中情人，毕业的时候到了。大家在一起狂欢喝酒，一向内敛低调的他，只心急找不到向她表白的机会。舞曲又起，他终于走到她面前。其实他根本不会跳舞，但他还是勇敢地向她发出了邀请。她竟握住了他的手。他们就那么相拥着，蹒跚着，沉默着，颤抖着……谁知道这叫什么舞……真是见鬼，突然停电了，教室里一片漆黑。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抱在了一起。时间凝固了。直到一片掌声响起。电什么时候来的？灯什么时候亮的？他们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

现在，他们却又退回到当年，成了互相客气的朋友。房子虽大，贷款也不少。好在一个人有了一个空间。闲暇无事或耿耿无眠的时候，就上网消磨时间。当然也去婚恋网——这有点像一个爱逛时装店的漂亮女郎，就是一个大子儿没有，总摆脱不了那个诱惑。但在这里，大家却都戴着面具——既是跳出了俗世尘网，也就敢敞开心扉赤裸思想……和他最谈得来的，当然是那个名叫忘忧草的朋友。第一次上网，他就被她的自白打动了：本人温柔善良，气质优雅……也许我很平凡，但是我绝不缺乏生活的热情和生命的梦想；我的确很孤单，但我绝不会停止一路寻找你的步伐……也真是奇怪，第一次和她闲聊，他就一股脑儿向她倒起了苦水。他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不说每个月柴米油盐的固定开销，还有那永远也还不完的房贷压得他实在喘不过气来。她马上接着说：我的情况比你更糟，我是单位一个小头目，这指标那评比压在头上，常常觉都睡不囫囵。他说：我老父亲身体不好，弟弟下岗，为了偷偷接济接济他们，你知道我吃了多少唾沫星和白眼？我网名为什么叫“一声叹息”？我对人生对生活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感慨。她说：我为什么又叫忘忧草？单位再苦再累我不怕，关键在家里，我从没见过他一个好脸……他慌忙说：同感同感，我娶在家里的那不是老婆而是一条母狗……

终于有一天，他向她发出了邀请。其实她已经无数遍在心里彩排过那个场面：在一曲舒缓的乐曲中，他和她端起酒杯，脉脉含情，四目相对……面上却问：不再等等？他说：等？她便给他发过来一张微笑的笑脸。

也许是他对烛光摇曳光线暧昧的那种氛围情有独钟，也许是被爱情陶醉的人都有大致相同的思想，他把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点选在了一个咖啡馆。他在沙发里窝着。一支小小的蜡炬，摇曳着一个女人的裙子，但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他才认出了她，只惊讶说：你！你就是忘忧草？她似乎比他更吃惊说：一声叹息就是你？

她却没有走。没有。他也似乎变成一尊雕塑了，而且满脸的忧伤和痛苦。真见鬼，哪儿来的风，蜡炬怎么灭了！黑暗里，只有那一曲如泣如诉的乐曲仍在不知疲倦地缠绵流淌……他们是在哪儿？他却依稀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只下意识地抬起眼，果然看见从她的眼角正滴答着一串亮点。他突然一阵心酸，抱住了她。

让我们从头开始，行吗？她说。

他无言，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再不肯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