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三弦

鲁遥闻

邓州大调曲子界有一位三弦名手鲁廷元，他便是我敬爱的父亲。

自我记事起，我家最显眼的墙面上，就挂着一把三弦，家人、亲戚和近邻都知道那是我父亲的宝贝。我的记忆中，父亲无数次用软布擦拭那把三弦，再用白布仔细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挂到墙上。过去我并不理解父亲，一杆黑乎乎的老三弦，怎么那么金贵？随着年龄渐长，我深深地理解了父亲。那是他一生的寄托所在，是他一生的快乐所在。

父亲1927年出生在邓州桑庄街。我的祖父重耕读、讲礼仪。不幸的是，祖父在我父亲还年幼时就意外离世，祖母艰难养活三个儿子。为将来生活打算，父亲十几岁时开始学大调曲子，学三弦。

大调曲子又叫南阳大调曲子，是一种流传于民间的说唱艺术。它的源头可追溯到北宋时期一种叫做“诸宫调”的说唱艺术，最初盛行于汴梁一带，后由民间艺人传播到河南其他地区，民乐界将河南这一时期的说唱艺术统称为“河南鼓子曲”。清末民初，南阳一带的曲友把鼓子曲改称为“大调曲子”。三弦是演奏大调曲子的主乐器，加上古筝、琵琶，号称三大件。当时在邓州，弹唱大调曲子之风极为盛行，桑庄也是一个重要弹唱点，不论是大户人家祝寿宴请，还是小户人家娶妻生子，都要请人弹唱大调曲子，县城里的茶馆、酒肆和书场都能听到大调曲子的精彩唱腔。

父亲学大调曲子，一开始就入了迷。他酷爱三弦，经常去茶馆、书场，一进去便是从开场到散场，总是想方设法蹭到最前面，盯着三弦手的指法，回家后自己再反复苦练，通宵达旦。

我小时候，能唱20多首语录歌，且听上去不跑调，父亲觉得我有点潜质，就有意让我学唱大调曲子。因我当时太小，难以领悟大调曲子的韵味和美妙，不愿意学。年长以后，我认真品磨，觉得大调曲子越听越有滋味，越琢磨越有文章。有时候低沉缓慢，宛若流云，有时候婉转百鸣，自然流畅，以适应述事的跌宕起伏和抒情的委婉细腻。而听上去男声沧桑厚实，拖着啊、呀、哼，用上膛音和鼻音，听起来更有滋味和气度。

父亲的一生，大部分时间在邓州市供销社工作。上班时候，他每个周日和假期与曲友们在一起唱曲子。上世纪80年代退休后，他就经常和曲友们聚在一起唱大调曲子，切磋交流。有晚辈向他学习弹奏技艺，他耐心去教、毫不保留。父亲认为大调曲子是通过讲述故事教育人向善的，是让山水含情、万物有灵的，能传下来的大调曲子，都金贵得很，一定要往下传。《高山流水》、《打雁》、《满江红》、《妙常生》、《闺中怨》都是他在家常弹的。

父亲晚年遇到了他很敬重的曲友刘先锋先生。看到受现代娱乐时尚的冲击，邓州大调曲子开始出现衰落的趋势，刘先锋先生竭力为邓州大调曲子传承东奔西走，并于2005年在邓州举办以大调曲子为主的曲艺大赛，使邓州大调曲子进入了历史上一个高潮期，也使我父亲和众多的曲友感到喜悦、欣慰，圆了我父亲多年的梦。

父亲在2013年2月3日凌晨永远离开了我们。回到家中，看到那把三弦孤零零地等待着父亲，我呆立于前，泪如雨下。愿他的灵魂在有明月、有云纱、有已古曲友作伴的地方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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