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涛的器局

周海涛

支撑起“魏晋风流”那一段飘逸情缘的三根柱子是酒、色、艺术。于是，山涛往往被淡忘与忽略：他既没有刘伶举世无双的酒量酒胆，也没有阮籍一边送嫂子一边感叹“礼岂为我辈设哉”的“色仙”境界，更没有嵇康既会打铁又会写诗还会“手挥五弦，目送归雁”的超具人气“范”儿。

山涛是我们河南老乡，今天的焦作武陟人。在那帮混吃混喝混名声的哥七个中，山涛的性格最不够硬气。然而，在我看来，山涛是最有资格撑得起、配得上“竹林七贤”一“贤”字的。

少年时代的山涛，家境一贫如洗。应该说，他本没有资格去和那帮“富二代”整日丝竹逍遥、诗酒风流。但是，艰难的出身环境并未让他自卑得抬不起头，反倒让他的内心愈发强大，史称“器局”。

《晋书》记载，在山涛做官前，妻子韩氏整天跟着他过着吃糠咽菜、节衣缩食的苦日子。有一天，山涛对韩氏说：“我后当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人不耳！”史书并未记载韩氏是如何回答，想必是苦涩一笑。但可以确定的是，山涛与妻子非常恩爱，终生未弃，在妻子面前始终能开合自如，拿得起，也放得下。《世说新语》记载，山涛和嵇康、阮籍一见面，就情投意合。妻子韩氏觉得老公和这两位关系非同一般，于是问他怎么回事，山涛说：“眼下能做我的朋友的，就只有这么两位了！”有一天，嵇康和阮籍来了，韩氏为了一睹这传说中的二位“大仙”，就劝山涛留宿两人，韩氏看了这哥俩一整夜。后来，山涛问妻子感受，韩氏说：“你的才华情趣和这二人相比差太远了，只能靠着气度和见识和他们相交。”山涛淡然微笑：“他们也总认为我的气度胜过他们。”

贫困而不堕落，富贵而不骄傲，知弱，示弱，勇于改弱，这是山涛对妻子的“器局”。

当然，真正让山涛一战成名的，还当数他那次“好心却当驴肝肺”的举荐，却换来了好友嵇康那篇震烁千古、横绝历史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信的结尾说，如果你和我没有深仇大恨，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山涛两行眼泪，一声感叹。

他知道，以嵇康之清高，以嵇康之决绝，以嵇康之刀笔……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何人，都只能无可奈何。

但少时孤苦的经历早已造就了山涛仁义长者、义气相许的性子。这一点，“心有天高，命比纸薄”的嵇康还是清楚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赴刑场前，对儿子嵇绍说：“巨源在，汝不孤矣。”

有你山涛叔叔在，你不会成为孤儿的。这次“临危受命”的“临终托孤”，是哥俩“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神交久矣？或是“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的生死契阔？还是“钟子期死，伯牙终生不复鼓琴”的铁血丹心？

识长避短而又求同存异，“和而不同”而又“不同而和”，不计前嫌，于吃紧处见分寸，这是山涛对友人的“器局”。

话说林教头使一杆长枪，两口热酒，快意恩仇，手起刀落，眼瞅着“那雪下得正紧”。然而，山涛的光明磊落、快意恩仇不是教头玩弄枪棒的运斤成风与挥洒自如，也不是小老弟刘伶、嵇康那“酒量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青春叛逆与快人快语，而是始终忠于妻子，忠于友谊，忠于内心操守的英雄本色与璞玉品格。

在那段乱世风云、豪门相争的“朝不保夕”岁月中，山涛，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苦孩子，靠着自己的“器局”，诠释了自己与一个时代背影的“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