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开在背上的牡丹花 李培俊 说不清是颜料“煮黑”出了问题,还是母亲染布的手艺差了点,李子身上的棉袄穿上才三天,就开始往下掉颜色。起初看不出来,掉着掉着,那黑色就只剩下十之五六,临到上学报到那天,黑棉袄便不是黑棉袄了,说黑不黑,说黄不黄,中间还泛着一种暗红的颜色。 这还在其次,最令李子难堪的,是背上那两朵硕大的牡丹花——袄面是被面改造而成的。那两朵牡丹,经过煮染,变得既红且黑,特别地醒目,一左一右,分别挂在肩背的两侧,显得妖艳无比,成为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李子好像并不在意,该上课上课,该做作业做作业,有时也在教室前的案子上打打乒乓球。可他背后像长了眼睛,如果有谁在后面看他,他马上就会发觉,扭过头去,死死地盯着你。他使用的是那种凌厉寒冷的目光,逼得你不得不马上离开。 晚上躺进被窝,脱下那件棉袄,抻展了,盖在薄被子上面,他才嘘出一口长气,好像经过长途跋涉后突然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下子轻松起来。可李子仍然睡不着,总感到那些奇特的目光仍然紧紧地沾附在脊背上,在看那两朵牡丹花。 于是,他那件棉袄上便落满了各式各样的眼珠子,让他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可这并不影响李子的学习,每次大考,他的成绩都是前三名。这是李子唯一的骄傲,也是他最值得骄傲的骄傲。这时候他就会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有成绩是真的。你们不是穿利朗、穿金利来、穿耐克,穿李宁、穿七匹狼吗?顶个屁用,还不得老老实实待在我后面? 但当他回到家里,看到母亲,他就觉出了委屈,眼泪便不由自主流了下来,流得还挺欢,想止都止不住。 娘知道是为什么,也跟着儿子流上一阵眼泪,抚着儿子的棉袄,说,委屈你了,孩子,等有了钱,娘一定给你买件新棉袄,名牌的。好吗? 李子点点头,先擦了娘的泪,然后才擦自己的。 李子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并不指望娘给他买什么名牌棉衣,他知道家里的境况。父亲早早下世,他家的日子就在刀刃上过,能吃上饭已经不错了。不过,有母亲这句暖心的话就够了。 李子仍然穿着那件带花的棉袄上学。 李子的学习成绩仍然是前三名。 冬天到了,李子觉得棉袄变薄了,里面的套子粘连在一起,挡不住风霜和寒气,不像是坐在教室里,倒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李子明白,那是套子年久了,变瓷实了,不暖和了。 腊月二十,李子回到家里,晚上睡觉时娘把他的棉袄拿走了,拆开了,把袄面放进锅里重新煮染一遍。直到中午,娘才把重新套好的棉袄送到李子手上。旧棉袄突然间变得崭新起来,让李子有些不敢认识,穿在身上虚腾腾的,十分暖和。 过年前几天,母亲突然病了,咳嗽不止,流清水鼻涕,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说,是重感冒,冻的。 李子就学着给母亲做了一碗面条,端进娘住的屋子。看到娘盖的被子,李子才突然明白,娘把被子里的棉花抽出来,套进了他的棉袄。看着那条薄得几乎透明的被子,李子“扑通”一声跪在娘的床前,哭了。 娘说,看看,看看,这是哭啥哩?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他说,娘,你咋这样哩,儿子过冬天,娘就不过冬天了? 娘说,娘咋不过冬天哩,娘这不照样过?儿子暖和了,娘的冬天就好过了。要是让你受冻,娘心里会更冷。 李子把棉袄脱下来,盖在娘身上,他也缩身钻进娘的被窝,用他的体温暖和娘。 就是这个冬天,娘去世了,死时才49岁。 母亲去世十周年的忌日,已经参加工作的李子,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六斤新棉花,套了一个新崭崭、虚腾腾的新被子,绿色的缎子被面,上面两朵牡丹。李子把新被放在坟前雪地上,点燃了新被子。火光中,那两朵怒放的牡丹愈发显得娇艳无比。 李子说,娘,我给送你了床新被子,儿子再也不让你挨冻了…… |
3上一篇 下一篇4 |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