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在公安系统里，赫连东山虽然名声在外，但他办案的时候，也是受过处分的。还是一个记大过处分，差一点就脱警服了。

那是因为一个烟头。

赫连东山查“纵火案”是先从白守信查起的。那天，当他约见谢之长时，就注意到白守信的神情不对，他一直跟在谢之长的身后，眼神一躲一躲的，话很少，一直不大敢正眼看他，这其中必有缘由。尤其是，在过去的一些年份里，白守信曾因为流氓滋事，赫连东山多次处理过他。对白守信这个人，他非常了解。

另外，谢之长让白守信当“花世界大酒店”的经理，也是有原因的。第一，他姐夫是市税务局的局长，拉拢了他，纳税上的事，就好办多了。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白守信在社会上绰号“白手套”，身边有一群“混混儿”。混混儿中最有名的一个叫王小六（他右手多一指头），是个打手，不怕地痞捣乱。这个王小六最服的人就是白守信。在市井圈子里，王小六称白守信为“信哥”，那些地痞们也都跟着称白守信为“信哥”。这位“信哥”走在商业街上，屁股后跟着王小六，很有点当年上海滩杜月笙的味道。

王小六先是跟着白守信倒腾服装，赔了。后又开过一段出租车，因为打架伤了人，出租开不成了。再后就跟着白守信混日子，现在虽名义上是“花世界大酒店”的保安队长，暗地里却是什么坏事都敢做的。据衙前街的群众反映，就是这个王小六，在火灾事发前，一早一晚的，曾多次在衙前街的那个金店门前晃悠过。

所以，查“纵火案”时，经过走访外调后，赫连东山先是派预审科的民警邢志斌把王小六传唤到了市局。传唤的理由是：他涉嫌组织卖淫。当然，这只是个借口。“花世界大酒店”有一洗浴中心，中心里有很多按摩小姐。市里有规定，这里是定点的涉外酒店，一般不让乱查。但有人举报，那就另说了。赫连东山把王小六“请”来后，先是“晾”了他一晚上，第二天，他亲自询问。

赫连东山问：“小六，说说吧，最近干啥坏事了？”

因为多次被赫连东山处理过，早就是熟人了。王小六也称他为赫叔，他说：“赫叔，你弄错了吧？我没干啥呀？”

赫连东山说：“没干啥？没干啥会请你来？”

王小六说：“真的，啥也没干。”

赫连东山说：“好好想想。一般的问题，我也不会请你来。”

王小六身子歪了一下，好像身上痒似的。

站在一旁的民警小邢说：“老实点！站好！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王小六竟然说：“你别吓我。我也不是吓大的。哼，你才穿上警服几天哪？”

小邢气呼呼地说：“反了你了！站直了。先说说，你招了多少小姐？”

王小六顶撞说：“我招不招小姐，关你啥事？”

赫连东山说：“小六，口气不小啊？怎么着？你吓唬谁呢？”

这时，王小六很委屈地说：“赫叔，我不是说你。这姓邢的也太……”

赫连东山说：“交代你的问题。说说，前一段你都干啥了？”

王小六说：“没干啥。真的没干啥。那些小姐都是中医按摩学校毕业的，签的有合同，干的都是正行。真的，我要说一句假话……”

赫连东山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干的都是正行吗？”

王小六低下头，嘴里嘟囔了一句：“正行不正行，也不是……”

赫连东山说：“小六子，我再给你点思考的时间，把谎编圆了再回答问题。”

王小六说：“赫叔，在你面前，我敢编吗？你就是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骗你呀。叔啊，过去就不说了，我过去是……现在，我可是干正行的，没做过违法的事呀。”

赫连东山说：“那我问你，一个月前，准确地说，8月份，你去过衙前街吗？”

王小六眼眨蒙了一阵儿，一口应承：“去过呀。那地方我常去。”

赫连东山问：“你去衙前街干啥？”

王小六说：“赫叔，你能不知道？衙前街西头，老孙家的羊肉汤，那可是有名的。我好这一口儿……”

这里有一个很关键的细节，赫连东山突然说：“你提着桶去喝羊肉汤吗？”

王小六很快回答说：“饭盒。老孙家媳妇可以证明，我提的是饭盒。”

就此，赫连东山不再问了。他知道没法问了。赫连东山突然问他去没去过衙前街，本以为王小六不会承认，可他一口就应下了，连哏都没打。王小六的眼一眨蒙一眨蒙的，速度很快，就像是刚点过的豆子一样。这说明，王小六事前是做过准备的。他跟人已串好供了。再问也就没用了。就此看来，这事复杂了。这时，赫连东山的手机响了。他吩咐小邢：“我出去一下，你给他录个口供。”

赫连东山没想到，在他离开询问室短短一个半小时里，出事了。后来，报纸把这件事登出来的时候，赫连东山已经被停职了。

凭直觉，赫连东山认为，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可怕的是，赫连东山事前竟丝毫没有察觉，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太大意了。在这一个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连赫连东山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啊，在询问的过程中，他出来了。他先是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常务副局长姜保国打来的，说的是一件很扯淡的事，可他也不能不接。尔后呢，尔后他被人叫住，签了几张预审科出差的报销单据。再往下，他抽了几支烟，想想该如何对付这王小六……可接下来就出事了。

事儿不算大，可按报纸上的说法：“性质很恶劣”。一个人民警察，怎么能用烟头去烫嫌疑人的脸呢？！况且，还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报纸上登出了很多个“？”和“！”这一个个“？”和“！”就像是炸弹一样，弄得整个市公安系统灰头土脸的。

七天后，报纸又登出一篇跟踪报道，称他们两人为警察队伍中的“害群之马”，那意思很明显，是要脱他们的警服了。

就在报纸称他们是“害群之马”的这天晚上，小邢的父母带着小邢来到了赫连东山家里。老两口什么也不说，进门后就给赫连东山跪下了。小邢的母亲流着泪说：“孩子还年轻，你救救他吧。”赫连东山连忙把两人搀起来，扶坐在沙发上。可这一家三口在赫连东山家哭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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