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史留昌

父亲成为名医后，对前来求医的穷苦人格外尽心。一天夜里，父亲正准备睡觉，忽听药铺大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他急忙吩咐徒弟打开大门，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背着一个老太太闯了进来。

汉子头发很长，头上还粘着几根草屑，衣服灰不拉几的很破旧，一看就是一个乞丐。他把老太太往中堂屋内椅子上轻轻一放，对父亲双手一拱说道，史医生，我母亲今天心口处突然疼得厉害，还哮喘不止，所以半夜来打扰你了。父亲忙对老人望闻问切，诊断为心脏衰竭，老人年纪又大，已为不治之症。父亲把那汉子拉到门外，给他说明了老太太的病情，并提醒他快把老母背回家中，以备后事。那汉子一听，紧锁双眉对父亲说，我母子四处漂泊，无家可归，这可如何是好？史医生是本地人，人地两熟，名声又好，不如帮我租上一间茅屋，让我老母住进去，免得将来挺尸街头。父亲说，这主意是好，但谁家肯让一个将死的人住进家里呢？父亲细看了那汉子几眼，汉子虽衣着破旧，但鼻梁挺直、口形方正、唇红齿白、双目炯炯有神，两眉间透着一股英气，没有一点乞丐的萎相。父亲不禁肃然起敬，让那汉子背着老人住进了我家后院一间放置杂物的小屋。

正如父亲所料，第三天夜里，老太太去世了。那汉子又来见我父亲，他手里捧着一只玉镯，那玉镯呈翡翠色，晶莹透亮，煞是喜人。他说，我母子别无他物，只有这只玉镯，乃为母亲的贴身之物，我母子在你家打扰多日，今特将此物奉送给你，请你将老母安顿埋葬，说着流出了眼泪。父亲接过玉镯细看了一番，那确实是件宝物，不但颜色喜人，而且细腻光滑、温润可手。父亲把玉镯又递到那汉子的手里，说，此为你母贴身之物，自然是她喜爱之物，君子不夺人之爱，让它随你母去吧。至于你母后事，我会安排好的。于是，父亲买来了一口棺木，又给老人家做了一套寿衣，雇人把老人家埋葬在了射鹿台上。一切事了之后，那汉子单腿跪在父亲面前说，史医生，你的恩德我记下了，来日一定厚报！说罢快步走出了药铺大门。

两年之后，父亲因救护一名武工队员被汉奸告密，驻许昌的日军山口大队长率部下到许田，用刺刀捅死了我的大娘(父亲的第一任妻子)。一天夜里下着大雪，父亲正怀抱着大娘撇下才三个月大的女儿伤心，掩着的堂屋门被轻轻推开，父亲定睛细看，原来是两年前背母前来看病的那个乞丐。乞丐朗声说，我已打听清楚，是日本人山口杀害了你的夫人。山口是个万恶的屠夫，他杀戮了无数中国人，我要取下他的人头为你报仇。父亲问，你凭什么去报仇？乞丐一摸腰间，嗖的一声抽出一片刀来，那刀有四尺多长，他手腕一动，那刀上下翻飞银光映雪，父亲有些眼花缭乱。随后又见他一转手脖，那刀又像一条皮带束在了腰间。乞丐双目一扫，看见药柜上搭着的一块白布，那是父亲晒药用的一块白布，有四尺见方。乞丐取了过来说，我要借它一用，说着把白布披在了背上，一转身闪到了门外。等父亲走到院子里去送他，已不见了他的身影。父亲再看院里，雪下得正大，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可那雪上连一个脚印也没有，难道他会踏雪无痕？

三天后的一个深夜，父亲已上床睡觉，突然被院里“扑”的一声响惊醒。起床穿衣到院里一看，原来是一个物件落在了院子里，拿到屋里一看，乞丐拿走的那块白布包着一面日本的太阳旗。

又过了两天，从许昌回来的人不断传来消息，说日本的一个大队长不知被谁杀了，杀人的手法很利索。又传说，那日本人住处金银财宝很多，可是什么也没少，只少了一面挂在墙上的太阳旗。说来也怪，日本人被杀的那天夜里，天下着大雪，地上积雪很深，可日本人的住处周围竟没有一个脚印……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唯有父亲心明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