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去郊外的农家乐吃饭。朋友们还没到齐，我出了饭庄，到周围的田野走走。花生刚刚收获。以我小时的农村生活经验，断定准能找到遗落的花生。果然，一颗，两颗……手里拿不了，就放进口袋里。

回到饭桌上，我掏出来分吃，众人吃得香，相约饭后一起去捡。

对久居城市的人来说，这不是一粒花生，而是来自乡野的秋天。城市的秋天，只在日历上行走。而乡下的秋天，踏踏实实在庄稼上驻足。这样的秋天是有质感的，可以触摸，也可以咀嚼。

小时，在乡下，秋天放羊时，我喜欢把羊赶到收获过的花生地里。我找落下的花生，羊也找。它们找到了，我抢过来，气得它们朝我咩咩叫，以示抗议。我更喜欢放猪，猪寻找花生，更有能力和耐性，用鼻子拱，满地里都翻一遍。它们还没来得及吃的，当然归我了。

傍晚回家，我的口袋都装得满满的——那时母亲给我做的衣服，口袋特别大。母亲会给我一个煮鸡蛋，作为奖赏。

收获过的豆子地也常去，和麻雀、喜鹊们争抢，装一兜回家，第二天清早，街上卖豆腐的梆子声响起后，端一瓢豆子出去，换一碗豆腐回来。

在村小上学时，午休，我常常和几个同学，带着瓦片，偷偷翻过墙头去，到附近田地里拾豆子，然后将瓦片放在两块石头上，架起来，再捡些干柴，生起火，烤。不一会儿，黄豆就啪啪爆了。吃在嘴里，咯嘣脆。吃剩的放进兜里，翻墙回学校，课间吃。

有时不烤豆子，跑得远一些，去摘酸枣。回到学校，从兜里掏出来，一把一把的，分与班里的女同学吃，对男同学嘛，就吝啬了，只给几粒。这是课间最好的零食。看着就喜欢，红玛瑙一样。

在秋天，我还会到山上去摘野葡萄、野苹果、柿子、山楂……鼓鼓囊囊带回家。这样做的后果是，口袋坏得特别快。晚上，母亲在灯下为我缝补，笑着摇头，轻轻说，你这孩子，你打算把整个山搬到咱家啊。

一晃经年。

这天，我在城市的站牌下等车，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花生——是母亲从乡下坐车送来的，高高抛起，然后抬头，让它准确地掉进嘴巴里——小时候，我常这样做。众人皆看我。我自个儿微笑。他们不知道，我是以这样的方式，向故乡的秋天致敬。

如果可能，我愿把故乡的秋天压缩打包，放在最贴心的口袋里，这样，无论离开村庄有多久，离得有多远，内心都会是充实的，都会如秋天一般丰盈，就像我永远是乡村的少年，就像我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