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下乡时，在一个村子的集市上，看到有卖斗笠的，便买了一顶——如今即便是在乡村，也很少见到斗笠了，并不戴，回到城市后，挂在书房墙上。深夜里，读书写字累了，抬头看一眼，心中似乎就有时光的云烟，袅然升起。

斗笠一般是用竹篾编的，结实，耐用。常有婴孩顽皮，一屁股蹲进祖父反扣在地上的斗笠里，并不会坐坏，祖父也只会是笑眯眯地，抱起孩子来，点一下他粉嫩的小鼻子，然后把斗笠戴在自己头上，惹孩子伸出小胖手，咿咿呀呀伸手去够。

这是温馨的一幕。

母亲说我小时就是这样，喜欢坐祖父的斗笠，如果祖父戴在头上，就在祖父臂膊里，努力去揭下来，然后在祖父的帮助下，费劲地扣在自己头上，即便这斗笠会把自己整个脸埋在里面，也乐此不疲。

及至我读小学时，村里也很少见伞和雨衣。小雨时，戴斗笠。雨大一点，就头戴斗笠，身上披着化肥袋里面的那层透明塑料纸。这样的打扮也着实有趣，如果腰间再掖上木头做的剑，就似是古代的侠客，着一身白，踏雨而行。

祖父专门给我编了一个适合我戴的小斗笠。常常在微雨中，我们祖孙俩，静坐于村南河滩上，各执一根鱼竿，钓鱼。鱼钩，是用祖母的缝纫针烧红后拗弯的。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依着。一大一小两个斗笠偎着。

在夏日，祖父去田野，回来时，斗笠不是戴头上，而是端在手上的。翻着的斗笠里，盛满了各种野果，野莓、野葡萄什么的，有时候，还会有甜瓜、小西瓜之类的。并不是从人家瓜地摘的，是野生的。今天想来，大概是鸟儿无意间播种的吧。每次祖父回来，我都迎上去，端过斗笠来，兴冲冲找野果吃。

祖父也曾种过西瓜，收获时，推车去镇上卖，我乐颠颠跟在后面，等着到了镇上，卖了钱，去供销社买些好吃的。有一次在路上，突然下了大雨，祖父将他的斗笠戴在我头上，又将他的汗衫脱下，围在我肩上，自己却光着上身，推车走在雨中。

至今我还记得那一幕，雨瓢泼，祖父湿淋淋的，扭头冲我笑着。

祖父去世后，仓房里挂着十多个他编的斗笠。祖母不舍得卖，说留着做个念想。后来，祖母也去世了，我的父辈们分了那些斗笠，也是为了留个念想。斗笠里承载的，有岁月，也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