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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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碑》:写出更丰富的新四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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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哦”了一声,站起来走过去,把纸包重新包好,放在二姐面前的桌子上。我说:“二姐、姐夫,这个事儿你们不要管了,先抓紧时间看病。二姐,尤其是你,谁不知道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这几年你们俩看病估计把家里的钱都折腾得差不多了。即使你们要出这笔钱,我也先替你们垫上,以后再说好不好?”

“那怎么行?”二姐生气地瞪着我,“谁也代替不了我,你也知道父亲跟我最亲。”说着她的眼圈红了,低下了头。

“我知道。等你们缓过劲来再说吧!我这次来不是要钱的,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一直想让你们去深圳住一段时间,你们总是害怕给我添麻烦。自己一家人,能有什么麻烦呢?”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在我们家,我跟二姐最好,“而且我跟大姐也说好了,我的房子卖了,钱也不存了,先把墓地买了,把咱爸安置好,以后再说好吧?”

二姐低着头没说话,也没再推让。

我怎么会不知道父亲对二姐最亲呢?在我们家,唯一能跟父亲说话聊天的只有二姐。二姐跟我说过,父亲出走的那天下午,曾经专门到学校来找她。那时她还在上中学,他在学校门口旁边等着她放学出来。那是秋天了,他一个人瑟缩着站在离校门口很远的地方,害怕人家看见他。二姐出来没看见父亲,只顾低着头跟在其他学生后面往前走。后来她感觉有人在旁边跟着她,扭头发现了父亲,也不知道他已经等多长时间了。但周围都是同学,她也不好意思喊他,那时候的学生都怕家长到学校来,让同学们看到笑话。女儿在前面走,父亲就远远地跟在她后面,直到周围没人了,二姐才站住了。

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夹了肉的馒头递给二姐,馒头里的肉夹得很厚,一闻就是父亲卤料的味道。那是他从人家酒席上带过来的,包馒头的纸油汪汪的。二姐接过来,感觉还热乎乎的。

两个人站在那里,父亲看着瘦小的女儿三下五除二就把一个大馒头吞进肚里,意犹未尽,父亲的眼圈顿时红了,一脸的惭愧,那神情好像是在说:“妞,爸没本事,要是你早托生些年,想吃什么爸都给你做。”

俩人还没说几句话,远处又过来几个同学。二姐急得想走开,害怕被同学撞见。

“二妞,我想给你说个事儿,”父亲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塑料皮本子递给二姐,“这个你放起来……”

那几个学生走得越来越近,二姐匆忙接了,没等父亲把话说完便扭头跑开了。

那是父亲和他的孩子说的最后的话,至于他还想说什么,永远也无从知晓了。

二姐说,她和父亲分开后就开始后悔了,以后很多年里,她一直为这件事情后悔,不仅仅是因为后来他死了。她说,当时她就非常伤心,一个寒瑟的父亲,特地来看女儿,她就那样把他撂那儿不管了。她应该让他把话说完,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以后还有机会。

“谁知道,再也没有机会了!”二姐每次说到这里,都会哭一次。

二姐讲了这一段故事之后,我曾经跟她讨论过这么一个问题:如果父亲不是自己活得没意思了,他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学校找你,交给你那个笔记本?在家里完全有足够的时间,也有很多机会啊!可见对于他的死,他是有预见的。至于那天夜里跟母亲发生的争吵,最多是促使他下决心的一个因素。说母亲逼死了父亲,完全是无中生有的臆测。

二姐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那时候,日子穷困得没个头,咱们家又是那环境,还容得下他吗?然后又摇摇头说,别想它了,都过去了!

火锅把二姐家的温度升高了,她的新家还没开通暖气,空调功率太小。二姐解开围巾,脱了外套,我看到了她脖子上手术留下的疤痕。现在的外科技术好,倒是做得细细的不太明显。我站起来,把我脖子里的珍珠项链取下来要给她戴上,装饰衬托一下,刚好能遮住一部分痕迹。二姐坚决不要,使劲和我推让,脸涨得紫红,脖子上的疤痕变得更红了。二姐夫说:“三妹真心给你的,你要再推让就生分了。留下吧!你也从没给自己买过一件首饰。”我眼圈又红了,我那里有一大盒子珠宝玉器。看看我身上的衣饰,再看看她。同是一个母亲生的,命运却有着巨大的差距。

想一想陡然心惊,我二姐相貌学问样样比我好,那时候我要不是被母亲逼得走投无路,也像她一样考个学校,然后找个人嫁了,我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二姨当初劝我的也许没错,难不成我真该感谢我母亲?

我说:“这珠子不值几个钱。二姐是个美人,戴在她身上就是比我戴着好看。”

那是我年前刚买的南洋珍珠,十五毫米的金珠,我知道我要是说出来价钱,抵死她也不会要。

我对二姐夫说,该去给二姐添几样像样的衣服了,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运气都会跟着好起来。

二姐夫以军人的认真口吻说道:“是的,年前后我催她七次了!这几年病着,她心都懒了。”

我笑了笑说:“二姐,你过的是自己的日子,干吗总是跟谁赌气似的?”

她比我心结重,父亲的死,以及母亲对她的干涉,一直都没有化解,沉积在她的心底。她没生过孩子,而且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郑州,天地不够大,眼下就这么个状况。我知道,我无法说服她,除非她自己走出来。

二姐这才不再推让了。她把珠子在脖子上转了一圈,问姐夫,好看吗?二姐夫笑了笑,点点头说:“三妹说得很对,人就得打扮,看着精神。明天就去买新衣服,咱好马得配好鞍。”

二姐的情绪也好多了,对我说:“三妹,现在咱妈最离不开的就是你了,你也够心累的。”

我笑了,说:“天底下谁会信啊?她不是离不开我,是离不开小妹。”

“信不信由你。”二姐本来也想笑,但没笑出来。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刀口,“我最了解她,你别看她说什么,要看她做什么。她就是嘴硬。她为什么自打去了深圳一趟也不回来?”

然后她拿起我的手压在她手上,认真地说:“别跟咱妈计较了,她一辈子就那样。她一直跟我过不去,更跟你过不去。我吧,生性就这样子。那时她可能觉得或许你能有点出息,能吃苦,也能忍。她就是怕你像咱爸,太没心劲儿了!她怕你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取,她是恨铁不成钢。她最崇拜咱姥爷,就怕自己的孩子像咱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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