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宗魁声色俱厉地打断了程明和梁鹏飞的争吵：

　　都什么时候了，还互相拆台？！……今天我不是来让你们发扬民主的，我是来提醒你们：如果明天哪个排打不好，排长就准备上军事法庭！你们这个连没有完成任务，你连长指导员就准备上军事法庭，谁也跑不掉！”

　　刘宗魁就要转身离去，目光却又被人圈中那个大孩子模样的青年军官吸引住了——一米七○的样子，肩和胸还很单薄，头部和躯干相比稍大了些，帽檐下的暗影没能完全遮住他那张有着端正的五官的孩子气的圆脸。

　　一种模糊的痛楚的感觉让刘宗魁停住了脚步，问这个年轻的排长：

　　“你就是上官峰？”

　　“是的。”小伙子说，话语里保留着某些没有完全消退的清亮的童音。

　　“听说你只有十七岁？”

　　“副团长，谁说我才十七岁？”他争辩了一句，并不自信，“我都二十二岁了！”

　　“据说你十二岁就上了军校，”刘宗魁跳过他设下的篱笆，单刀直入地将问题提了出来，“十二岁你怎么能上军校呢？”

　　“我早长。十二岁我就像现在这么高了。”小伙子中圈套了，认真了，睁大眼睛盯着副团长，瞳孔里浮现出两片阴翳。“不是我自己要上军校，那一年高考我五个志愿填了四所地方院校，最后一个志愿填的才是陆军学校，没想到就被录取了。”

　　十五

　　程明没有想到，他和梁鹏飞要在刘宗魁那儿达到的目的其实已部分地达到了。然而刘宗魁给予他们的却是严厉的战场纪律和比它更严厉的军事法庭。程明方才还在同指导员明争暗斗，此刻一眼望见梁鹏飞脸上那和自己类似的心思，冲动地想：我们都没有了退路，不该再钩心斗角，而是应当合为一股，想想如何带这个连去打仗。

　　无论如何，明天不打仗是办不到了，他没好气地说：

　　“我有一个提议，大家都表个态，把责任再明确一下！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明天谁把仗打砸了，谁没有完成任务，他就得把责任担起来！我程明家里有老婆孩子，绝不会替别人上军事法庭！”

　　梁鹏飞明白连长这一会儿真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接着补了一句：

　　“我同意连长的提议，大家都应当有个态度！”

　　沉默了一分钟。一排长林洪生突然怒冲冲地对程明和梁鹏飞说道：

　　“连长，指导员，我觉得咱们这态也没有多大表头儿！你们对我们既不理解，也不信任！……既然要表态，我就先表一下！我林洪生也是七尺男儿，热血汉子，人生父母养，明天如果我们排完不成任务，我根本不打算上军事法庭，我手枪里早给自己预备好了一颗子弹！”说完，他用力拍了拍腰间的手枪枪套。

　　副连长姜伯玉和二排长岑浩会意地看了一眼。姜伯玉回头，也语气很冲地对梁鹏飞说道：

　　“我和二排长的任务是带二排打主攻。我们也保证完成任务！如果仗打糟了，我们也不准备上军事法庭！”

　　副指导员和司务长看看教导员，跟上来说：

　　“我们俩负责战地救护和担架队，保证部队打到哪儿我们跟到哪儿，让每个伤员都得到及时救治，不丢下一具烈士遗体。——我们也不打算上军事法庭！”

　　十六

　　数年之前，上官峰走入军校，确实就像一场玩笑。十二岁走进军校的第一天他就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应。不到一个星期，他就自作主张向区队长讲了自己的真实年龄，希望校方让他退学。学校调查后发觉情况属实，有放他走的意思，可校长说等一阵子再说吧。过一段时间重提此事，教员却异口同声反映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早熟，接受能力特强，门门功课优等，并对战争理论和战争史兴趣颇浓，一篇五千字的论文就要在校刊上发表。校长说那就算了，不让他走了。　　

　　四年军校生活中上官峰一直是优等生，毕业前夕有人提出让他留校任教，不巧军区这时来了一个“红头文件”，严令今年的毕业生一律不准留校，必须统统分到作战部队去。于是他便被分到军区主力师之一的Ｌ师Ａ团三营，先在八连当了半年战士，然后就在这个连当了排长。

　　四年间所以在军校待了下来，他心底还一直暗藏着一个孩子气的想法：他的年龄还小，读完军校再考地方大学也还来得及。但是现在他的这种幻想被打碎了，他感到失望，感到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