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桂花的美丽哀愁

打桂花在我看来是最优美诗意的农活，一竿子打下去，桂花如雨落下，有点美丽，有点哀愁——诗意与优美、美丽与哀愁应该是与繁重的农活不沾边，可事实上所有的农活都是一种行为艺术，比如在棉花盛开的棉田里摘棉花，比如头戴竹笠在青青草滩上牧牛，还有就是在微风中打桂花……

车前子曾在一篇文章里提到：糖腌桂花是农耕乡居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作料，腌桂花首先要打桂花，一定要选在并不太凉的秋天，因为如果太冷的话，桂花就要像病美人一样憔悴，香气飘散，这样打下的桂花没有香气，没有香气的桂花抓一把在手里就像一把散沙，不丢掉留着它有什么用处呢？打桂花就打那些正在盛开的桂花，在月光如水的夜晚或遍地露水的早晨，最适合打桂花。桂花被露水湿透，香气没散，让女孩子在桂花树下牵起干净被单或竹席也行，瞅准一树花蕊繁密的桂花树枝，一竿一竿打下去。或者用手使劲摇晃也行，那些桂花像雨一样落下来，落在女孩子的发辫上、脖颈窝里，摘也摘不掉，捋也捋不尽，香气很多天盈盈于袖不绝如缕。

车前子说：“糖腌桂花，简称‘糖桂花’，蒸年糕时放一点，也煮在汤圆里，无馅，娇小，我们叫小圆子，也即桂花白糖小圆子。这是传统的风雅。”车前子说“传统的风雅”，这很好，传统的就是风雅的，传统美食就是风雅美食，比如糖腌桂花，其实也就是糖渍桂花，将桂花的芬芳腌渍封存起来，留到过新年或办婚事时启用，一个阔大的广口瓶子里，收集了芬芳与甜蜜、新年的期盼与新婚的喜悦，它们被糖与桂花腌制在一起，成为一种农耕生活里不可或缺的美感与心意。是不可或缺，起码在我的南方老家是这样——比如冬日的酒酿与水子，如果少了糖桂花，那几乎是无法吃也不忍看，你想想看，一只小小的青花瓷碗里，汤汤水水的酒酿水子上面，再浮着一些细小的六瓣五瓣糖桂花，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还没喝，人怕就要醉了吧？如果少了糖桂花，该去哪里寻找江南的甜蜜与芬芳？农耕的美食多半与糖桂花有关，比如冬米糖，还有桂花糖藕——你要是到过江南雨巷的话，你一定还记得装在木桶里的桂花糖藕，那么糯那么甜的桂花糖藕，上面就浇着一层厚厚的糖腌桂花。

糖腌桂花其实是中国美食传统，在《影梅庵忆语》里，冒辟疆伤感地回忆董小宛种种过人巧慧，印象最深的就是她亲手所制的“五色花露”。“五色花露”说白了就是糖桂花，只是其中不仅是桂花，还有玫瑰、茉莉、水仙和凤仙。李渔在《闲情偶寄》里也多处提到糖桂花——糖桂花的芳芬就是一种文化的芬芳，经它浇淋过的古典江南，才有无边的葱茏与丰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