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 英

人生最难忘怀的是什么？是故乡。人是故乡亲，月是故乡明。在游子的心里，故乡总有着远山横黛蘸秋波的秀美，总给人儿童相见不相识的感慨。人生思乡，自古绵延。李白不就吟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吗？王维不就诵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吗？故乡，是灵魂的圣地，日愈久情愈浓，时愈长爱越深。这就是为什么人到老年总有叶落归根的渴望的缘由啊。

我伯父在1948年去了台湾，但数十年阻隔都没能忘怀故乡，他的三个儿女名字叫做宜、洛、屏。宜是故乡宜阳，洛是故乡的洛河，屏是故乡的锦屏山，他把深深的乡情都凝进儿女的血液里了，他把深深的思念都注进儿女的生命里了，那是迢迢万里也隔不断的怀念，怀念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啊。伯父在他75岁高龄时，终于拖着重病之躯回到了故乡。站在老家院子里，伯父给我说他小时候在洛河边掏麻雀、逮青蛙、捉螃蟹的趣事儿，还有那些半夜里去偷柿子、摘桃子的调皮事儿，甚至说起爷爷揍他屁股时他哇哇乱叫的情形，说得时哭时笑，让我不知是悲是喜。那天他要吃红薯稀饭，端起饭碗时他竟热泪纵横，说是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他上学时每天早上母亲都给他做一碗红薯稀饭。第二天祭祖时，伯父长跪不起声声放悲，那不只是在祭祖，也是在祭奠他心中的眷恋啊。伯父走时怀揣着一瓶故乡的水，一瓶院子里的土，那是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滴泪啊。伯父说他还要回来，还要回来喝故乡的水吃老家的饭，还要给祖先上坟。然而到了台湾，他就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他留下的唯一遗嘱就是一定要把骨灰送回故乡埋进祖坟。伯父是以他生命的代价才完成了这次故乡之行，才实现了他一生的夙愿啊，故乡，在他的生命中，该是怎样的分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因而，怀念故乡的形式也多种多样。知堂老人时常写到故乡绍兴的炒冷饭，张爱玲女士对故乡的腰眉肉念念不忘。最近读了徐惠林的一篇作品，文中记述了他从故乡带回一盏儿时用过的煤油灯的故事。一路上他对煤油灯呵护倍至，就像呵护他的幼子一样。他说：“入夜，将书架上那盏油灯取下，哧，擦着火柴，那红光如絮烟化开……有时盯着光焰，怔怔地一坐就是一个晚上。”我知道他那化不开的乡情，全都寄于这煤油灯里了。那油灯的光焰就是故乡母亲慈祥的目光，就是他弥漫于心的怀念啊。最忆是故乡，每个人的故乡在他心中都是最美的地方。刘绍堂把家乡描写得风光秀美，以至有人参观回来大失所望。但刘绍堂说：“我的故乡就是天下最美的地方嘛。”这是与生俱来的感情，就像母亲在儿女看来永远都是世上最为完美的女人一样。这种感情经久弥深永恒不朽。

行舟大江之中，总想着故乡的小河；登临名山之巅，总惦着故乡的山岭。故乡美吗，美，美过所有的名山大川。故乡穷吗，穷，但却是我富有的精神。我在城市买了住房，女儿曾要我把老家房子卖了，我说：“不！”因为那是我生命的产床。故乡在我身后，我就有安全感踏实感，就有直面人生的勇气和力量。

最忆是故乡。故乡，是我天然去雕饰的母亲，是我清水出芙蓉的母亲，是我皇天后土一样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