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振远

每年一到寒冬，我们这段黄河就开始流凌了，心便被黄河牵着，像心爱的人从远方归来，心里计算着归期，时时关注。千里之外的河套黄河冰封了，喷薄激昂的壶口瀑布出现冰观了，过上几天，我们这段黄河就会出现流凌奇观。

曾多次见过黄河流凌，气温不同，水量流速不同，流凌景象也不同。水势浩大时，冰块大若屋宇，浩浩荡荡，伴着巨大轰鸣声，如千军万马呼啸而至。又若山间乱石，参差嶙峋，铺天盖地，气势足以震撼人心。这时，黄河成了冰河，被黄水浸染过的冰块涌动跳跃，声若隐雷，无浪花跳动，更不见波涛水纹，冰成了河的主宰，相互摩擦碰撞，平日汹涌的河水只是道具。

水流湍急时，冰块好像怀揣心事，急匆匆赶路，箭一样往前窜。仿佛一队抢险救厄的士兵，一脸焦急，齐刷刷迈开脚步，向下游狂奔。一路上，斩将夺城，所向披靡，再结实的渡船也不敢在河里行驶，连横跨两岸的钢铁浮桥也提早拆除，静候流凌通过。

雪天流凌也颇为壮观。大地皆白，山崖肃立，只有一条黄色河流热浪涌动，沸腾一般。走近了，只见冰块承载着白雪，又被河水的黄色晕染，一团一朵漂在河里。河面上便有了一种景观，游动的冰凌似翠玉，似奇石，似冻土初耕，似异石滚动，千奇百怪，巧夺天工，形形色色，林林总总。

流水潺潺时，冰块晶莹，半潜水中，若片片荷叶漂来，缓缓游弋，时有水鸟兀立其上，神情安然，如同乘舟远游般悠闲。

这次看到的又是另一种景象。上游从入冬以来，没降过一点雨一片雪，来之前，就知道河肯定瘦了。站在河岸边的土崖上，还是为黄河叹息，寒风吹彻，万象萧瑟，灰黄的天地间，大片大片的河滩裸露着，水边的冰像为黄河箍上两道银边，禁锢束缚着河水。河岸上山崖凝重萧瑟，一点点朝河水挤压过来，决心把黄河挤成一条线。平日狂放的黄河蜿蜒曲折，缓缓蠕动。不等走近，便好像听到一声声叹息。

来到河边，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严寒中的黄河虽没有了以往的狂放，却多了几分从容。一条渡船还在河中行驶。问一位船工：凌汛还没来吗。船工说：快了，不见浮桥都拆了。问还要多长时间。船工说：从上游破冰算起，七紧八慢，过几天大块冰凌就会挤满河面。我明白，船工说的七紧八慢，是指上游的河套、河曲一带因冰凌封堵河道，用飞机爆破后，大量冰凌过几天就会蜂拥而下。

眼下的河水悠然怡然。河面上的冰凌并不多，轻松游动。河水敛气息声，悄然涌动。盯着河面看，一块块冰凌皆被镶上白边，晶莹柔润，如雪如玉，又经河水浸染，一层一瓣，一重一叠，白的瓣，黄的芯，就有了各种奇妙图案，若一朵朵莲花，又若一个个盆景，更像一幅幅微缩景观，湖光山色，风景秀美，周围雪山环绕，中间是一片湖水，间或又有几重山峦矗立水中，就差有渔翁垂钓、儿童嬉戏了。

河里传来沙沙声响，似春蚕啃叶，似绿树轻曳，似秋夜细雨，天籁一般，将人带入如梦如幻的境界，却不知声源何处。几块冰凌飘来，体态轻盈，相互轻轻一碰，挤在一处，扭动旋转，沙沙摩擦，两块冰沿都有了一圈雪白冰末，其情景若村姑与情哥嬉闹，相拥热吻。原以为，再洁白的冰，经浑黄的河水浸染，不出一会儿工夫也会变成黄色，没想到，花瓣原来是这样形成的。如此，这冰花就在转动摩擦中始终雪白如新，一路漂向大海。

看着看着，觉得自己似乘船向上游行驶，羽化升仙般凌空浮动，万千朵冰花则像一幅巨大的画，平时张扬的河水只是一块画布、一张宣纸，是冰的底色，花的陪衬。黄河不再是黄河，像有无数只丹青圣手，在不断描摹，就有了一幅游动的画面，每一瞬间都在变换手法，每一瞬间都精美绝伦。而自己轻飘飘地转动着，像要从不同角度欣赏冰花，就感到置身在这幅巧妙美巧的画面中间，被冰河包围。突然醒过来，知道这是晕河了，急忙后退几步。定神再看，画面就悬挂在天地之间，伴着流凌声，一幅幅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