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藏在泥土里的爱
夏 闲
录朱熹诗一首(书法) 白根普
沉潜的智慧
《古代的海 》
思清远(油画) 杨海峰
奶奶的玉簪子
连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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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泥土里的爱

♣ 萱 齐

父亲的皮肤黝黑,独属于庄稼人的那种涔着油亮的黑,在太阳底下,愈发的晶莹。但是父亲的性格是极其内敛的,他做事总是一声不响,连同他对子女的爱。母亲经常在懒洋洋的午后,搬个小凳子,和我们一起坐在大门口消磨午后的时光。这个时候,母亲总会对我们说,长大了要对你们父亲好,要疼他。

我总是应和着点头。母亲开始接着说,仿佛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

在母亲怀着我的时候,父亲为了养家去建筑队搬砖。一天下来腰几乎都要累断了,那时候穷啊,吃不起米,搬砖还能挣口饭吃。为了躲计划生育,母亲只能藏在家后的那片桃树林里。当时正是酷夏,苍蝇蚊子到处都是,一会儿工夫身上好多个包。一个多月后,风头稍微过去了些,母亲才不再去那个不是人待的地方。

一天下午,父亲突然接到通知,说计划生育的人要突击检查。父亲当时正在脚手架上扔砖,听说后想赶快回家通知母亲,有人说好像是往别村去了,不让父亲回来。父亲心神恍惚,脚一滑,一个趔趄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那天母亲正在家里剥玉米,突然听到邻居喊,说父亲的胳膊摔断了。母亲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父亲真要有个什么事,这个家可就完了。母亲匆忙赶到医院,父亲的胳膊终于接上了,并没什么大碍。

虽然我是个女娃,但是父亲并不失望,在三个孩子当中,好像反而偏爱我多一些。那时候家里有个老字典,特别厚重,边角有些发霉。我出生后,父亲把老字典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最后终于定下来现在这个名字。母亲当时还和父亲计较,觉得老大老二的名字都是随便起的,轮到老三了却要这么绞尽脑汁,父亲不置可否。

我和父亲是长得极像的,宽大饱满的额头,参差不齐的牙齿,鼻子向上高挺着,鼻孔很大,浓密的鼻毛乍一看像是两孔杂草丛生的山洞。邻居都说,看到我就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了。

父亲其实是很聪明的,又好学,他上学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他便放弃了学业。学无所成是父亲一生的遗憾。于是,他把这个宏愿放在了我的身上,特别关心我的学习,只要任何和学习有关的花销,他都不假思索地答应。

有段时间,村里经常有人骑着自行车,后面放着一个箱子卖牛奶。村里有人说牛奶有特别神奇的功效,偏瘦的孩子喝了能变胖,营养不良的孩子喝了能补充本身缺失的营养,最重要的是孩子喝了会更加聪明。最后一个优点钻进了父亲的耳朵里,他当即买了七八袋,回家一个劲儿对母亲说:“这牛奶喝了对渊源好。”母亲被父亲的奢侈气坏了,硬逼着父亲退了回去。

没过多久,那种牛奶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村里。

我与父亲极少交流,尤其到了初中以后,我们中间仿佛隔了一条宽阔的河流。每次回家见到父亲叫他一声,直到第二天,交集只有那一声称呼。有一天,有个男生来找我玩,当晚我被母亲拉到一边,小声地对我说,以后别和男孩子走这么近,这是你爸让我给你说的。我嘟着嘴心想,大人的世界总是那么奇怪,也觉得父亲不了解我。青春期有些叛逆,越反对的事情越能勾起兴趣。我早恋了,这件事情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学校通知了家长,当我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父亲眼里装满了失望、惊恐、不可思议,还有隐隐的担忧。

那次是我和父亲这么些年来唯一的一次争吵。我说的话句句带刺,句句像刀子一样在剜他的心,可是我觉得力道还不够,还要更狠些更深些。

我们僵持直到深夜,他突然间像是缺水的麦苗,耷拉着身子,手放在大腿上做支撑,以免整个身子瘫软下来。从灯光映射的侧面,我看到了他无比臃肿的眼袋,像是面对濒临绝望的深渊,拼命挣扎着寻找救命稻草。但是越挣扎越会加速下降,越离那个深不见底的沟壑越近。

他悔恨教女无方,我满腔抱怨委屈。

这一场战争的爆发,让我和父亲的关系冰山似的僵硬、寒冷。时间久了,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谁也不提,父亲怕和我再起冲突。

暑假毕业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很多同学都没有带伞。我不抱希望,往常再大的雨都是自己想办法回家的。正当我拿起书包举到头顶准备狂奔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是我的父亲,他打着一把黑色的布伞,递给我一把七色彩虹的折叠伞。

我问他:“你怎么会来送伞呢?平时不都是教我要自立自强。”语气里带着责备和不屑。父亲一边帮我撑伞一边轻描淡写地回复我:“我不来送伞,你肯定又要在背地里哭了。”每逢下雨天,很多同学都有父母陪伴着照顾着,心里羡慕得要把眼泪挤出来。没想到这一切父亲全都知晓,都洞察在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里。

那一刻我才真正地认识父亲,认识到天下父母一般心。眼前这个一辈子埋在泥土里的父亲,是多么关心我,他心细如丝,对我的成长了如指掌。而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他一直把爱深深地藏在自己锄头下的一亩三分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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