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刘宗魁和江涛有过一次冲突。
这第一次冲突发生在上次那场边境战争的第二阶段。那个连作战勇敢,刘宗魁本人指挥有方,C团进攻战斗中碰到的几块“硬骨头”都是这个连“啃”下来的,甚至受到了师长的注意。那一日江涛带一名参谋到C团三营检查阵地设防情况,黄昏时到了七连守卫的400高地,暮色沉沉中望着对面敌人的山头,灵机一动,对刘宗魁说:
“七连长,天黑后你派一个班出击,到对面给我抓个舌头过来!”
“江科长,对面高地上敌情不明,我的部下不是侦察兵,去了有可能回不来!”刘宗魁慢吞吞地、态度生硬地说。
江涛开头只是感到惊讶:不愿去的理由竟是怕死人!江涛的声音严厉起来:
“如果这是我的命令呢?!”
后者反唇相讥道:
“江科长,在战场上我只接受直接上级的命令,不接受任何别的命令!”
江涛当即抓过电话机,同C团团长通话,要他将自己的命令传达给七连连长。
团长马上叫刘宗魁听电话,对他大光其火:
“七连长,你想干什么?!……我现在命令你无条件服从江科长指挥!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天黑透下来了,江涛想再找一下刘宗魁,催促他快些行动,却没有找到。询问指导员,才知道这位刘连长自己一个人到对面山头上执行他的命令去了。
深夜一点钟过后刘宗魁回到了400高地,军装烂成了一缕一条,浑身都是被荆棘和山石划破的血口子,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细脖子的敌方士兵。
事情大大出乎江涛的意外。对孤胆英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钦佩。他伸出右手,大大方方地说:
“老刘,今天认识你很荣幸!你是个勇敢的人,希望我们以后成为朋友!”
“江科长,我并不为认识你感到高兴。”他说,尽管夜暗如墨,江涛还是从他那双眼睛里感觉到了极端的憎恨和厌恶。“我可不敢高攀你这样的朋友。……你还有什么命令要我去执行?”
江涛神情大异。这个人一点君子风度也没有,居然在自己大获全胜,对手已屈服的时刻又猛掴了对方一个耳光。回师部的路上他的怒气消退一些,开始为这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七连连长惋惜:如果刘宗魁不是农民出身,心胸不那么狭隘,以今夜的勇敢精神而论,他在部队是大有前途的!他没有想到此时刘宗魁也正坐在400高地的堑壕里想他,并得出了另一番结论:在江涛这个人手下当兵是可怕的,他心中只对战争进程感兴趣,丝毫不珍惜别人的生命。如果自己今夜死在对面敌人的山头上,他大约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十三
刘宗魁没有白白在A团指挥所的帐篷里坐等江涛三个小时,正是从后者精心制作的沙盘上,他隐隐地注意到了A团明天的作战方案中潜藏的种种风险。骑盘岭的易攻难守是那么明显,公母山地区真正值得一守的只有001号高地,敌人不可能也不应该把它当做一个单独的地区设防。如果他是敌人的指挥官,便会把公母山地区连同横亘在它南麓峡谷后面的天子山地区作为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来考虑,于001号高地上重点设防,把根本无法防御的骑盘岭当做一线警戒阵地,象征性地配属少量兵力,而把主力(如果有的话)部署在高峻险危的天子山诸峰上下。这样进可攻(骑盘岭对于敌人同样易攻难守),退可守(从天子山诸峰上用远射火力居高临下封锁峡谷,打击骑盘岭和001号高地),可谓盈缩裕如,万无一失。在猫儿岭上时他便非常纳闷,上面这种情势如此明显,无论江涛还是审批A团作战方案的上级为何都没有看出来。
他的想象哪怕只有几分是真实的,明天的战斗也会复杂化,而他带的这支战斗力不强的队伍的命运就绝不会是乐观的!
部队行进一个小时后休息十分钟。他把三营长肖斌、教导员陈国庆和带七连走在队伍前头的副营长曹茂然,以及带救护组与民工担架队走在后尾的副教导员找到自己身边,到山坡上树林子里围成一个圈蹲下来,摊开装在透明塑料袋中的地图,用手电筒照着亮,开口道:
“现在咱们开个短会,我把今天到A团受领任务的情况介绍一下,然后研究一下明天的仗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