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 父

李汤波

村长大栓说：“大叔，得想想办法救救二楞兄弟啊。”

德实大叔半晌没有说话，只顾吧嗒吧嗒吸着旱烟，不大一会儿工夫，烟雾便笼罩了他古铜色的脸。

见德实大叔不说话，大栓近乎哀求地说：“大叔，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亲儿子啊，如果不是碰上严打，二楞兄弟顶多也就判个十来年，可这不是严打了吗，我听说像他这样的情况会判死刑的，我婶子去得早，你就这一个儿子，你……”

“怎么救？”德实大叔终于开了口，“他犯了国法啊！”

“可二楞兄弟在省城也救济了我们村不少人哪，虽然他的钱来路不明，你看咱村有几个没有受过他好处的，谁家的孩子赌气逃学到了省城，钱花光了找二楞，二楞不但好心给他买车票，还教育他们好好学习，不能像他，没有什么本事做个江洋大盗。还有，来升爷去省里看病，他救济千把块，来财奶奶……”

“行了，大侄子！”德实大叔截住了大栓的话，“他哪是救济人哪，偷了别人的钱，盗了别人的车，打伤了别人，这不是土匪是什么？”

“大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啊！”大栓说，“咱李家坳没有外姓，谁家孩子有事都是自家的事，我也托人打听过了，花个十来万疏通一下关系就可保住二楞的命，至于他犯的错，以后日子长着呢，还可以教育，毕竟他才二十多岁。村里现在凑了七八万，实在没有办法了，你承包了两年果园，也会挣个四五万吧，我看……”

德实大叔没有说话，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突然他狠狠地把烟袋摔在地上说：“钱我们不能出，我们出了不就也成了犯罪吗？”

大栓见没有回旋的余地，便悻悻地走了。

不久，县上严打结束，公判了一批罪大恶极的不法分子，其中就有二楞，死刑，立即执行。

行刑后，德实大叔骤然苍老了许多。

比失去儿子更可怕的是村人一阵高过一阵的诘责。

有的说德实大叔心太硬，手里有钱却不救儿子，让儿子走上了绝路。

有的说德实大叔肯定是前生做了恶，先是克死老婆，然后连累儿子成了贼。

……

德实大叔的确老了，自从没有了儿子就再也没有去果园。

一年后，一场龙卷风过后，村里学校瓦房坍塌了一大半，桌椅几乎全部损坏，好在灾害发生在暑假，没有学生受到伤害。

乡里号召我们村生产自救。村长大栓估算一下，需要十四五万。

如果按照往常的情况，村里还能拿出来，但经过春耕夏播后的全村家家户户几乎没有了多少积蓄，再者村里没有出几个有本事的，筹集了四五天才收了不足九万。

再有二十多天就要开学了，光修复校园房屋、赶制桌椅就得十几天，如果再筹集不来，耽搁几天，恐怕我们就要延期开学了。

大栓的心揪得紧紧的。

正当大栓准备号召大家变卖家产时，在人们视线里消失许久的德实大叔出现在他面前。

德实大叔颤巍巍地抖开一个大包，揭了一层又一层，终于，几大摞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展露无遗。

德实大叔缓缓地说：“这是六万块，拿去修学校吧，再苦不能苦孩子！”然后佝偻着背出了大栓家。

学校的设施修复一新，我们如期开学。

开学典礼那一天，德实大叔死了。

后来听父母说德实大叔死的时候才四十八岁。

德实大叔出殡的时候，李家坳凡是会走的人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