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学

我们之所以称张爱玲为才女，不仅在她智慧与机巧中蕴含有一种浓浓的人情味儿，而且还在她深谙人生真谛，并善于驾驭把握它。譬如在马路上、电车上、公园里，旁人的一些闲言碎语飘然而过，可她却心有灵犀，慧心聪听，而从中觉察出一种别有洞天的妙趣。即使她姑姑的平常言语，也能使她怦然心动，并咂品出一种鲜活的滋味来……诸如此类，在平淡的生活场景中，她总能从中度测到人生的格局，看出一个人背后的悲喜哀乐。带着这样一种对生活的热爱、真诚与执着的思想感情，再加上一份敏捷、细腻的观察感受力，便形成她的一种很特别的创作风格——一种出自真实与平凡的并非造作、刻意为之的风格，一种相当生活化的风格。

作者需要经历，有经历方有真实感受。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爱丽丝·门罗说：“自己的经历真的是一座写作的宝库。”张爱玲的散文多来自她那些琐琐碎碎的经历。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她正滞留香港，其间的艰辛困苦可想而知。正是这些与众不同的经历，使她的散文将随意与执着、调侃与诚挚、出世与入世融为一体，而在众多现代大家面前自有一番风韵和气度。她似乎漫步在人生的边缘上，一边是菜市场、杂货店和街谈巷语的说笑与吵闹，一边则是远离万家灯火，历史俯瞰下的蜉蝣人生。她知道历史就像一册陈旧发黄的日历，旧时的记忆渐渐淡退，而眼下呈现出的新鲜感依然令人唏嘘不已，“你把额角贴在织金的花绣上。太阳在这边的时候，将金线晒得滚烫，而现在已经冷了”。（《更衣记》）

读张爱玲的散文，就像和挚友对面交谈一样，推心置腹，无所不谈，而勾起你对自己身边琐事的记忆与联想。在她这里没有“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的潇洒绝伦，有的只是些琐琐碎碎的凡人俗事的老话题。可读这些“老话题”总会让你不时冒出些新颖别致的感受，而舒心地一笑。对于张爱玲，我们或许不会完全赞同她的人生观，但在她真切的叙述中我们却可以得到一种有益的启示：一个谦和友善的人肯定要比一个傲慢无理的人更能够感受到世上真正美好的事物，更能够抓住人生的灵感。人生的灵感犹如河道里的一条小鱼，可遇而不可求，抓住了它，是你的机缘。张爱玲在她《更衣记》的末尾描述了一个这样的片断：“——秋凉薄暮，小菜场上收了摊子，满地的鱼腥和青白色的芦粟的皮和渣。一个小孩骑了自行车冲过来，卖弄本领，大叫一声，放松了扶手，摇摆着，轻倩地掠过。在这一刹那，满街的人都充满了不可理喻的景仰之心。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吧？”这种自在的人生瞬间，每个人都是能够遇到的，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够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