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春雷

已经记不清那时我到底几岁，四五岁，还是更大一些，只是模糊记得，那晚的月亮瘦成了一把镰刀，而星光却分外灿烂。也许是被这星光吸引，我站到院子里仰望星空，似乎不过瘾，又拉开篱笆门，到院外去——也许觉得院外的星光要更灿烂一些吧。

那时母亲正忙着喂猪、编草席，还是干别的，现在已经忘了，反正是她没有注意到我独自出去。空荡荡的街上，我越走越远。一只狗朝我叫了一下。一只猫在墙头上跑过。而我，只是径直往前走。浩瀚的星空，已经让我忘记一切。

后来母亲才告诉我，她突然发现我不见了，就出了院门，到处找。而又不能喊，在夜晚，喊一个孩子的名字是忌讳的。只能一条街一条街找，一家一家问。徒劳而无功。索性回家，站在院门口等。她害怕我回家后找不到她。

我回来了，老远就看到院门前，披了一身星光张望的母亲。那是我记忆里，母亲第一次站在星光下等我。后来渐渐长大，母亲站在星光下等我的次数就多了。

在初中读书，跑校。每晚下了晚自习，独自穿越夜色回家。要越过一片丘陵、一处洼地，还要涉过一条河，母亲不放心我，估摸我放学的时候，便站在村口等我。我大声唱着歌，抵御内心的恐惧，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一高一低奔跑。看见了，终于看见了，在村口踮脚张望的母亲。星光下，她把自己站成一个矮矮瘦瘦的剪影。

再后来，读高中，读大学，在城市工作，我习惯了离家，回家。我的轨迹，是一条条以家为原点的射线，我努力把自己的光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去。但无论有多远，我都在一些日子里，一次次回到原点去。

有时回到家时，已是夜晚，母亲依然习惯于在村口等我。我会数落她，不该跑到村口来，在家里待着就是了。母亲嗯嗯应着。但下一次，还会在村口。即便有时在院门口、巷口等我，那也是她数算着我快到家了，才会从村口急匆匆回来，这样就会让我以为，她一直没到村口去。

无论在哪个地方等我，她都会把自己站成星光下的一个剪影，保持着张望的姿势。

如今，我所在的这个城市里，夜晚没人在星光下等我。妻子会用手机等我，会用家里那盏温暖的灯光等我。我的朋友们，也只是在饭店、咖啡店的灯光下等我，他们等的，也许不是我，等的只是一场舌尖上的盛宴、一场倾心的交谈。

而我的母亲，在夜晚的这个时候，一个人在老家的院子里，喂鸡喂鸭，或者忙别的什么，偶尔闲下来，夜晚便空荡荡的，只有满院子星光。母亲有时会数算我的归期。她已习惯了等我，等我，已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站在星光下等我的，只有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