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秒钟。
那个女人是谁啊?
头发那么柔长,叫声那么婉转。
陈全啊陈全,你真缺德啊!既然你不希望我打扰你们的野合,为什么还要给我打来电话呢!既然你连着两次打电话要我回家,为什么还要和别的女人鬼混呢!
柳玎想起那个夜晚。
她想不通陈全为什么非要给她打那两个电话。
她不愿意认定那只不过是陈全的试探。
在众人眼中,陈全是多么忠厚寡言的老实人啊。
在她眼里,陈全也的确是个忠诚老实的人啊。
他怎么能跟自己的妻子玩心眼儿呢。
柳玎抹了一把眼泪,加快了车速。
香茗说得对啊,解决矛盾比激化矛盾要有意义,即使真的离婚了,她至少也应该知道陈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竹下料理是日资企业,柳玎不太习惯吃日本料理,可是,香茗却喜欢得不得了。香茗是保健主义者,三餐只吃八分饱,天天都吃维生素钙片卵磷脂,隔两天做一次瑜伽,一周上一次钢琴课……香茗认为日式料理很保健,环境又舒适,比中餐值得光顾。
香茗啊香茗,柳玎心里念叨,香茗是多么幸福的小资女人啊!
柳玎被一路鞠躬的服务员领到了香茗定好的包间,已经玩得满头大汗的欢欢笑笑尖叫着扑进柳玎的怀里。柳玎用余光看了看陈全,陈全正低头喝茶。精灵古怪的香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立刻调节气氛,她推着赵大庆说:亲爱的,你不知道吧,你老婆一站到陈夫人面前就自卑。赵大庆配合着问:为什么啊?香茗说:其一,人家陈夫人一下子就生了一对,我呢,憋了好几年才生出一个;其二,人家陈夫人的儿女都会打酱油了,我的儿子还尿床呢!香茗又对陈全说:老陈,还不快敬你夫人一杯啊,大庆多羡慕你娶了这样一个老婆啊!
赵大庆事先一定是受了香茗的指使,格外话多,香茗说什么他就附和什么。两个人妇唱夫随,夫唱妇随,气氛倒是活跃起来了,可活跃依然不属于柳玎和陈全——他们俩别说对话,连眼光还没对一对呢。
柳玎很清楚,陈全的沉默并不是因为歉疚,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在那个他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刻就站在他寻欢作乐的房间之外,静静地,站了足足五秒钟。
沉默寡言是陈全的天性。柳玎从小就讨厌母亲丁芳的唠唠叨叨,擅长沉默的陈全正对她的心思。
陈全长了一对深邃的大眼睛,两排黑长的睫毛,眼睛一眨,偶尔充满孩子气;柳玎长了一对细长的小眼睛,两道不宽不窄的欧式眉,顾盼流离,偶尔风情万种。
他们热恋的时候,曾在北陵公园的草地上坐了一天,大眼瞪小眼,相看两不厌。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仅靠精神食粮就可以从日升支撑到日落。
而这几年,陈全依然沉默,柳玎却无法把握他沉默背后的想法;柳玎依然内敛,很多想法她更乐于在心里自说自话。
陈全和柳玎的话越来越少了。
他们的家,只有在欢欢笑笑从姥姥家回来过周末时,才会欢声笑语。
柳玎和陈全之间,已经出现了症结。
可是,症结在哪里?
柳玎不时地看看相敬如宾的香茗和大庆。
她知道,香茗和大庆与她和陈全是不同的——他们没有症结,他们始终如胶似漆。
他们为什么就能如胶似漆呢?
香茗说服了欢欢笑笑,责成赵大庆把两个孩子送回了姥姥家。又亲自督促柳玎跟着陈全回了家。临别时分,香茗凑近柳玎说了一句悄悄话:别忘了,男人是女人的孩子,女人要容忍孩子犯错误。
柳玎靠着香茗的这句悄悄话做精神支柱,终究还是回了那个家,躺在了那间卧室的那张床上。只是,她在躺下之前把床上的用品通通换掉了,装进一个大大的垃圾袋中,扔进了楼下的垃圾箱。
陈全还是不说话。
但是,柳玎相信陈全在看着她拎着那个大大的垃圾袋时,心里一定在打鼓——只要打鼓就足够了。对陈全这样又臭又硬的人,柳玎根本不指望他会痛心疾首。
柳玎躺在崭新的床单上,仍然如鲠在喉。
熄灯之后,陈全的手摸索过来。
柳玎忍受着,心想:来吧,我倒要看看你还有脸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