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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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版:史海拾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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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街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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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街走走

中原网  日期: 2008-01-25  来源: 郑州日报  
  舒 婷

  有支流行歌曲叫《常回家看看》,歌词满动人的,唱得一些个做父母的,鼻子一阵阵发酸。现代人的家,都在一格格的火柴盒里,外观千篇一律,里头的装修与格局也大同小异。幸亏游子们再健忘,可能走错楼栋,进错梯道,决不会叫错爹妈。

  从前我们的家不是这样的。

  城里的家,不是在什么胡同里,就是在什么小巷深处,歪着一棵老槐或撑着两树枇杷(至于丁香和油纸伞,那是在戴望舒的雨巷才有)。风大的时候,常有一两件衣裳从横架着的竹竿上飘落,罩在路人的肩或头,有些故事由此发生。乡下的家,再穷都有自己的院落,墙头摇曳着狗尾巴草,屋后一窝鸡两丘韭。孩子回家,当妈的急急去摸鸡屁股,捋一把嫩韭,炒得香味直钻入骨髓,多少年都不会忘。

  城市这些年来致力于整容,胡同与小巷与陋屋,与倒马桶的尴尬岁月,逐一被大马路、住宅小区、防盗门与空调机所刷新。城市不但向高处生长出商厦、银行和行政大楼,还急剧扩张,蚕食了它周边的田园和村庄。即使在富裕一点的农村,也流行那种整齐划一的住宅区,无论设计是否仿西欧或仿希腊,一模一样的水泥建筑在严格的间距里,了无生趣,看上去都像兵营。

  在欧洲那些富有传统的美丽小城里,街两旁的民居决不肯放弃个性。如果主人发现自己的门面与邻居有些雷同,他一定想方设法添点什么或减点什么,来突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无论如何怀旧,绝没有哪一个普通市民,愿意再当一回“七十二家房客”。大连会议上,有个女作家问市长:从前大连那些独特的日式房子哪里去了?市长回答:大连的老百姓会告诉你,那些没有取暖和卫生设备的房子居住起来多么不方便。

  台湾的鹿港,部分老街被圈为保护区,不许随意更换门庭。那里的老百姓在巷口贴出抗议:“要文明不要落后!”“我们不欢迎参观,还给房屋自主权”。更有甚者,自己动手把房子扒倒的。不少民居搬空了,导游指给我们看那些古老的瓦楞与滴水檐,上面荒草萋萋。

  我所居住的鼓浪屿基本全是老房子,跟鹿港一样,明令不许改变原来结构,保护得比较好。但房子大多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华侨私房,其风格、设备、布局都相当完善,所以居民能够安于现状。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住在八卦埕(想想这个地名有多么弯弯绕),厦门最老的区街之一。它那几条街巷的名字都极其生动传神:“打锡街”,住的多是工匠;“夹板寮”,房子的简陋可想而知;“曾姑娘巷”,原是有个曾姑娘祠堂的,碑文说她有“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放学后特地去看她的画像,扁扁的圆脸上一双细细的小眼睛罢。十分失望,从此对古书中的形容词,甚怀疑。

  只要有时间,我还是愿意回老街走走。

  在城市的夹缝中,总有几处被遗忘的角落。比如开元路,没有酒楼没有超市也没有发廊,只有小杂货店和补鞋摊。比较现代化的是一部公共电话,从居家里逶迤拉出,搁在门口木凳上,由一个抠着趾缝的老头看守。稍过去一点的骑楼下,摆一张矮桌,乌黑的茶具,几个下牌的老人,押着一毛钱十根的筹码。日子在这里悠悠打了个旋,继续慢慢流了去。

  又比如打锡街,那么窄,张着两只手,可以同时李家抓两根葱,王家讨一撮盐;那么短,站在这一端,可以看到那一端的大马路车水马龙;却又是这么兴旺!白天家家都摆出点什么卖卖:茯苓糕、鲜鸡蛋、烧肉粽、金箔银纸、本地青皮芒果;或者找点事做做:缝补、修伞、代书、打金器。总是熙熙攘攘,看起来好像是邻里之间的买来卖去而已。晚上,都把小饭桌摆到门口,人要路过,需侧着身,常常不是碰翻了这家的小酒盅,就是打撒了那家的海蛎面线汤。不过也不要紧,进出这里的人至少有个点头交情。熟而又熟的走不到家门,就被揪住坐下喝两口。免不了吵架,吵起来声情并茂,平日里搓衣掌勺低眉顺眼的妇女,这个时候口才极好,倾街倾巷。

  咳,老街。

  我们怀念的不是拥挤、闷热、三代同室的往日时光,而是相濡以沫互通有无的凡间人情烟火。尤其当我们掏出一大串钥匙,打开公共铁门、自家的防盗门、房门,走到被钢栅密密封锁的阳台上,看看上下左右都是同样的铁笼子。你不知道隔壁阳台那个腆着啤酒肚浇花的男人在哪里工作,旁边那位风情万种的女子是不是他的妻子。当然他也不知道你,于是你觉得很安全,不想打破这种默契。

  气闷的时候,孤独的时候,被吊在半空的时候,不妨到老街走走。

  摘自《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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