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郑风 上一版3  4下一版
志节清妙“丁太尉”
落雪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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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黄昏

♣ 杨 娥

傍晚,西北风吹着哨音在树林里乱窜。脖子里凉凉的,一朵、两朵,雪花像柳絮一样飘落。

期待下雪,但此刻有比落雪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家里断了柴火,烤火的老树虬根冒着呛人的黑烟,始终达不到燃点。我和弟弟钻进蚕坡林子,砸些木头疙瘩,预备过冬取暖。

弟弟10岁,比箩筐高不了多少,把斧头穿进箩袢,挂在他的肩头,亦步亦趋在雪地上挪动。我比弟弟大三岁,吃力地挑起两筐木头疙瘩,蹒跚在铺满积雪的山路上。

这幅画面始终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记忆中循环上演。

我的老家小得名不见经传,古辈人叫它塘沟,大约是周围环山中间坑塘的原因,历史上从无记载。此后,有识字人挖掘它的文化底蕴,发掘一座古庙遗址,据考古发现,曾经办过学堂,遂改名“堂沟”,但始终没有摆脱沟域地理的束缚。

老家人口不逾千人,赶窝就踅,只要能背着风,黄土打墙,或搭上茅草,或覆上青瓦,便是一户人家。

我家门前是一座高山。确切地说,四周都是高山。沿河居住四五户人家,小河在山沟沟里回环,转来转去终不知去处,从一道道悬崖跌下去,为瀑为溪,流向远方。

似乎预感到大雪来临,母亲催促我和弟弟进山捡柴。

炊烟的香味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时常陶醉于燃烧的神奇。草木秸秆缭绕着薰衣草的香波,漫溢在屋顶上,始终不能升腾起来。杂木的炊烟色重,浓得像化不开的乡愁,袅袅娜娜四处飘散,泛出咖啡般的苦味,深吸一口却是那么的浓郁馨香。栎木质硬火旺又耐烧,炊烟淡淡扶摇直上,味道出奇地好闻,有木叶的清香,更有果实的芬芳。湿柴的津液从末端流出,像树木的泪,我常常用手指沾起来咂摸,竟然品出了温热甜蜜的滋味。

母亲喜欢栎木柴火,我和弟弟自然就要去很远的山上拾掇。

寒风吹彻,大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村庄和山峦。弟弟的裤脚结了一层冰,每挪动一步,就如佩环摇落。我把弟弟箩筐里的疙瘩拾出一些,筐子离开了地面,一串深浅不同的脚窝留住了快乐的童年。

静坐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瞄一眼温度计室温20摄氏度,在舒适范围。与母亲视频,问生火了没有。母亲把摄像头翻转,炉火通红,跳跃着金色的火焰,柴火在炉灶内啪啪地燃烧,弟弟把劈好的柴码在屋檐下,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天气预报说:今夜有暴雪。像迎接一位久违的贵宾,腾出干净的地方邀约雪花落下。

经历许多冬天,我才渐渐明白自己始终躲不过一场黄昏的落雪。即便是远在没有冬天的南方,纷纷扬扬的大雪都会落在我经历过的一段岁月。

老家的冬月,没有雪的日子很少。黄昏,急雪飞舞,铺白了大地,母亲匆匆赶路。听到落雪的声音,我是那么兴奋,踢腾着母亲的腹部,着急落地。母亲把我诞生在白雪皑皑的东大岭。祖母说冬月正是折损人的时候,不知是哪个冻死鬼托生,怕是命不富贵。我“哇”的一声大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多了我这样一个人,却不知道寒气早已融进了自己苦难的生命。

在我老家很少见到外乡人,除了挑担子卖货的货郎,就是几个串庄子走巷的要饭者。

冬天照例从西北山的豁口溜进我的老家,糊好窗户,挂好门帘,雪就撵着寒风的屁股跟来了,铺天盖地。先是把一些年老的人摁在冬天的门槛上,弄凉他们的心脏,过不去冬。再把那些“嗞嗞”抽着旱烟的老爷爷老奶奶的肺叶、支气管揉巴揉巴,一冬都出不了屋门。

要饭的黑脸,无名无姓,更说不出自己的祖居地。褴褛的裤脚拖着冰挂子,黢黑的夹袄漏出一团团陈年的棉絮,透骨的寒气冒出滋滋白烟。当他走到我家时,积雪已经没过膝盖。祖母给他两个杂面馒头,留他在草屋过夜,但他执意要赶到一个约定的地方。祖母又递给他一瓢热水,化开了他冻僵的语言。他说:“一切不合时宜的东西,终归是要死掉的。”

“寻差了罗盘经,错投在人世间——”一声悠远的梆子洇入黏稠的黄昏。

第二天,在东大岭的山神庙前,白雪覆盖了他的身体,显然是被冻死的。祖母说,生有处,死有地,他是赶着托生的。而我与黑脸恰恰生死相接,祖母始终怀疑我生命里有“黑脸”的魂,福浅命薄。说多了,母亲就厌恶,仿佛我真是要饭的“黑脸”错投了娘胎。

栉风沐雪向寒而生。我的生命里淋进了雪,生活也就很难暖和过来。于是拼命地打柴,和弟弟一起翻遍高山大岭,蹚过冰河沟壑,一垛垛圆润的木柴码成几何断面,像一幅汹涌着火焰的画。燃烧的劈柴逼退了冬天的寒气,层叠的烟火绵续了生生不息的人间。火炉烧旺了,炊烟升起了,日子也就暖和了。

老家的村庄渐趋没落,弟弟把父母接到了移民新村,人口稠密了,但家家的厨房不再冒烟,电和燃气代替了柴火,饭食里缺少了一种味道,是什么味道呢?有人说是母亲的味道,好像又不全是,忽然觉得应该是烟火的味道,炊烟里有大自然浓缩的真香。

雪越下越大,供暖的日子和冬天似乎很遥远。我脱掉鞋子,在每个房间试验暖气的温度,试图烤热生命中寒冷的时刻。留在记忆中的落雪是寒意也是浪漫,远在老家的大雪中,有我为温暖做出的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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